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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20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16:《孤獨的偵探》6


Part5中,福爾摩斯隨赫德森太太和雷斯垂德前往飯店用餐,意外見到邁克羅夫特!在兄長旗下特務的幫助下,偵探篩選出命案凶手克萊的藏匿地點,並獨自前往探查,卻不料誤中陷阱,生死未卜!他能逃過一劫嗎?

 

Part6關鍵詞句:「他死了,耳環也不翼而飛、「歇洛克不聽我的話,亦非第一次了、「他已陷入新婚妻子的溫柔鄉,再也不把你這個摯友放在心上、「待令兄返國,我保證將你的遺體送到蓓爾美爾街、「雷斯垂德那個推理笨蛋,我看是不會來了

 

Part6凶手即將現身!Mycroft, Lestrade, Mrs. Hudson等人亦會再次出現!

一起來看Part6吧! 

 

P. S.克萊回憶部分,劇情微血腥微虐,不適者&15歲以下讀者勿點開來看,謝謝!

P. S. 齋主本人為塔羅愛好者,文中偵探對塔羅的敘述全是認真研究得來的資料,在此告知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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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了,華生……」

  「再見了,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皮鞋鞋跟轉向,帽子戴上,人走出……

  「喀啦喀啦……」戴著他的馬車逐漸遠去……

  「華生!」我大叫一聲,驚醒過來,喘得像條已被釣起,垂死掙扎的魚;過了十幾秒,心跳慢慢恢復穩定,我才竭力排除那聲大叫裡的淒苦,儘可能冷靜研判自己當下的處境。
  我人在一間長四公尺、寬三公尺的牢房裡。牆壁上覆的黃銅已部份剝落,露出後方石磚,在房內幾盞煤氣燈照耀下,透出荒涼頹敗的格調。我背倚一根不算粗的金屬柱,雙臂遭反剪柱後,手被銬著,腳踝也是;雙手除了遭銬,還為粗繩捆住,大腿亦被縛得牢牢的,令我只有併攏雙腿默坐一途。

  克萊這傢伙怎地如此謹慎?我暗自怨恨道。經過上次在赫德森太太住處險死還生的事件,我便提高警覺,即便如今夜扮成一襲灰藍的工人潛入,也不忘在襯衫袖口內緣縫入鐵絲,若失手被擒,仍可以之打開鐐銬逃出;然而,這次敵人居然把我連銬帶綁,這麼細一截鐵絲又非鋼鋸,怎切得斷繩索?看來這次要想逃走,當真難上加難了。

  不過我更訝異,克萊為何花這麼大功夫防止我逃走,也不殺我?他殺人、盜竊、搶劫、詐騙……什麼重罪都犯過,沒道理對我手下留情。我雖辦過一次與他相關的案子,但與他並無私仇,亦未曾逮捕他的手下,他想來不致像特雷波夫一樣折磨我。既然他沒理由放過我,又不想折磨我,何必留下我的性命?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就在我蹙眉苦思時,牢門開了。

  一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個頭不高,白襯衫下卻看得出身材精瘦,淡金髮配上光滑無鬚的白淨面龐,儼然是一位英俊貴族,誰能想到他乃犯下滔天大罪的真凶?但當我目光移過他前額被硫酸燒傷的白色傷疤,落到懸在耳垂下的翡翠耳環時,立刻明白他就是我要抓的人。  

  約翰‧克萊,年僅二十九歲的第三代王室公爵,我遇過本領最高超的對手之一。

  克萊神色自若,朝我鞠了個躬,彷彿只是赴皇室的下午茶宴會,而非來見失手被擒的敵人。微笑道:「能與你本人相見,而非在書房裡欣賞你的相片,我至感榮幸,福爾摩斯。」

  「很可惜,克萊,我只蒐集過你的背景資料,對你的尊容倒無相應的興趣。」我諷刺的道,仰盯著他海底水晶般燦亮的藍綠色眸子,又補上兩句:「不過,那陷阱設計確實巧妙。是否得走在碎石路上,才能安然通過?」

  克萊笑著點頭,從身後抖出一個繡銀邊的暗褐天鵝絨坐墊,放在我左前方地上,優雅坐定,悠然道:「其實哪,縱時光倒流,你挑碎石路來走,亦無濟於事──我早就知道你今夜會大駕光臨了。否則我何必指示巡邏的弟兄別關好側門,更要輪值燈塔的弟兄提早休息呢?」

  我差點倒吸一口氣,幸好及時忍住,力持鎮定,道:「你的人在艾津車站瞧見我了?」

  「當然不是。雖然觀察與推理是罕有人精擅的天賦,但並不只存在於你身上。」克萊慢條斯理的道,眼中閃著機敏的光:「我在歐陸下手,為的就是避開莫里亞蒂教授,及別碰到你,沒想到你仍遠赴俄國辦案。我殺人的次數甚少,對此不如偷搶拐騙拿手,自知作案手法或可瞞過無知的俄國警方,卻瞞不過你,遂決定儘快拿回耳環。但老爵士喪親未久,整日在女兒女婿的宅邸中憑弔,哀慟逾恆;我不想殺他,又不能冒著被他發現的風險潛入宅內,只好按兵不動。直到──」

  「但你最後仍害死他了。」我冷冷道。

  「先別插話嘛!你祖上是鄉紳,不是嗎,福爾摩斯?貴族教育該包含『他人說話不得打岔』吧!」克萊認真的道,瞳眸精光閃閃,彷彿一隻呱呱噪啼的雪白鸚鵡:「我可不是故意害死他的,誰曉得我和阿爾奇翻找耳環時,在樓上小睡的他會突然出現?我更不知道他心臟那麼脆弱,看到我露出褲袋一截的手槍,立刻就嚇死了,我們只得趕快逃走。不瞞你說,我真沒打算殺你,否則那天就不會叫賓奇貝克找三個他的舊相識斷去你的金錢來源──我大可直接去貝克街,跟你正面交鋒嘛!」

  正面交鋒你也未必贏得了我……我在心底冷哼道,但因已摸透敵人多話且不喜人打岔的性格,遂未反駁,不動聲色地聽他說下去。 

  「但我沒想到,以你的驕傲,竟願收令兄給你的五十英鎊!你走出飯店,上馬車前,把錢從信封裡取出,一部份交給雷斯垂德警探時,小賓奇在附近馬車上都看見了,立刻報告阿爾奇,阿爾奇再告訴我。我這人挺實際的,既不可能搶你第二次,也不好與官方特務頭子起衝突,只好進行撤退計劃。你若晚四五天過來,我們早人去廠空了。幸好……」克萊歪著頭向我瞧來,脣角勾一抹俏皮的得意笑容,輕快的道:「我算準以你定急著在令兄返國前破案,且是一個人過來,誰教警探另有大案要辦呢!」

  他情報網之靈通,對我的人際關係及性情心境之瞭解,竟不下於莫里亞蒂!我雖深感震驚,依然竭力克制情緒,別開視線,望向牢房生鏽斑駁的黃銅欄杆,及牢外走道上微若如燭的橘黃燈光,淡淡道:「你為了一對耳環,大費周章作案,連巢穴所在都曝光,豈非得不償失?這對耳環對你有何重大意義?」

  「看來你麻藥還未退嘛,福爾摩斯!居然有聽我說故事的逸致閒情……若你不嫌棄故事太長的話。」克萊伸了個懶腰,笑了笑道,瞥向我肩頭及雙腿的眼神意味深長。

  我一愣,注意到左肩、左小腿及右大腿的衣料微微鼓起,顯然底下纏著包紮──難怪我醒後感覺不到傷口疼痛,原來是扎傷我的尖銳陷阱上塗有麻藥!我完全不記得刺傷我的是尖竹、銳木、鋼條還是別的,只確定讓我瞬間昏厥的,絕對是極嚴重的傷。想到麻藥一旦消退,我定痛得死去活來,而又求救無門,我就忍不住內心暗恨,恨的不僅是克萊,更是華生。

  華生啊!當我需要醫生,需要救我脫險的夥伴時,你在哪裡?此時你大概摟著新婚妻子酣然入夢,怎知你的摯友已落入人間煉獄?

  就在我怨煩不已時,克萊已站起,背對我走到牢門邊,彷彿仰望什麼我看不見的人,慢慢道:「我祖父在倫敦雖有房產,我幼時卻隨父母住在牛津大學附近的家族莊園。我八歲時,父親到倫敦和俱樂部朋友會面,回程途中馬車不慎翻覆;他當場死亡,車夫卻僅受輕傷。在國會議事的祖父一聽到消息,即中風倒地,幾個月後不治身亡。父親沒有兄弟及堂兄弟,我又是長子,便繼承了祖父的公爵之位。

  「不過,對於他們兩人的死,我並不像母親深感悲傷:祖父長年待在倫敦,我只見過他一兩次,是個不茍言笑的老人;父親則對我極其嚴厲,訓練我從小就須具備上流人士該懂的禮儀與知識,只要沒達到他的要求,皮鞭便狠狠抽來──我背上仍留有當年的鞭痕;他對我的教育中,我唯一認同的是,我們家流有王室的高貴血統,任何時刻都得展露尊貴氣度與領袖風範,在戰鬥中寧死不降。」克萊轉身望向我,淡淡一笑,續道:「除了這點外,我的性格其實與父親大不相同:我喜歡在牛津鄉間騎馬、游泳,和我弟玩踢球。你不知道我有個弟弟吧,福爾摩斯?看你的表情就曉得了。」

  我深吸一口氣,道:「去年你拍電報到警場,提出不在場證明時,我曾託警方查過你的家族墓地,並未找到你弟的墳,倫敦社交界也沒有另一位姓克萊的年輕貴族。」 

  「那你委託的警探得去配副眼鏡。」克萊笑道,藍綠眸卻流露出深切的傷感:「我弟和我母親葬在一起,她的姓名及生卒年寫在墓碑略高處,而他的較低,或許為草叢遮住。唉!那裡的草相當茂盛,我最近又忙,已有好一段時間沒去看他了。」

  所有資訊電光石火般,在我腦中整合出答案──「你最在乎的親人是否你弟?」我低聲道:「他很年輕就死了,是嗎?你戴的耳環……就是他的?」

  「沒錯。」克萊平靜的道:「這對翡翠耳環代表我們共同的夢想。他小我四歲,年幼時我們常避開父母的耳目,溜到附近村莊,聽一位吉普賽老爺爺描述他們種族的奇聞軼事。我確定我這輩子只能當標準的英國紳士,因此對吉普賽人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相當嚮往,我弟也常聽得眼神發亮。後來那位老爺爺離開了,臨走前將他戴的翡翠耳環留給我們;我不敢帶在身上,怕被僕人或家教老師發現,便給了我弟,鎖在他房間的玩具盒裡。」嗓音驟轉低沉,帶有一絲哽咽:「但最後……他死了,耳環也不翼而飛。」

  「我沒聽說近年來牛津發生重大的謀財害命案件。」我蹙眉道。

  「他死時不過六歲,福爾摩斯──若我對你的背景了解沒錯,你那時才十五歲,快三十年前的事當然不是『近年來』。」克萊淡淡道,神情卻陷入深刻的緬懷、悲傷及……仇恨。「他死得很慘:凶手擄走他後,將他玩弄折磨了數十天,才一刀割斷他咽喉;他的遺體被發現時,已腐爛生蛆。母親認屍時暈倒,幾天後鬱鬱而終;我卻沒掉一滴淚,因為我已成為克萊家的唯一血脈,亦是為弟弟報仇的唯一希望。

  「接下來十年,我一面完成學業,一面利用貴族身分和人脈暗中追查真凶。那時我已和黑幫份子接觸,總算查到凶手身分,無奈兩名凶手都已改名換姓。我苦練槍法及下毒之餘,仍繼續追查,終於查到其中一人如今是──」

  我恍然大悟,接話道:「吉爾‧格瑞少校?」

  「沒錯。」克萊微微一笑,雙臂交在胸前,俯望著我道:「你蠻聰明的,我當年該委託你替我追查凶手下落才對。」

  若真如此,世上就只會存在「克萊公爵」,而不會有叫作約翰‧克萊的凶殘匪徒了……我默默沉思道。克萊雖未挑明,但我已隱約感覺出,令他由貴族少爺變為犯法惡徒的,正是親弟慘亡那件事。在追捕殺弟凶手的過程中,他變了,變得越來越殘忍,越來越狠:去年我檢驗格瑞少校的遺體,親眼見到死者的五官及手腳末端在砒霜、硫磺、石灰、番木鱉鹼、夾竹桃等十七種毒藥的折磨下,變得慘不忍睹,而少校的遺孀及幼子仍在驗屍房外哭泣著……

  犯過法的人,就該交給法律制裁。克萊對少校動用私刑,只是將自己也拖入萬劫不復的黑暗中。

  但我並未駁斥克萊,而是深深吐出口氣,沉聲道:「你弟過世時,羅伯特‧特雷波夫才四歲,另一名凶手不可能是他;你殺了少校,已算報仇,為什麼還要殺特雷波夫?難道只因他買下凶手綁架你弟時,順手盜去的耳環?」

  「事情沒那麼簡單,福爾摩斯。」克萊搖頭道,重新坐下,身子略俯前,一副友好談心的模樣,配上我被縛遭銬的處境,可說是極為詭異,更別提他精光閃閃的藍綠眸宛如某種將撲食獵物的巨蜥,散發強大的壓迫感。「你曉得特雷波夫為什麼要去買下那對耳環?他是去把它贖回來的。那東西多年來……都在他們家的豪宅裡。」

  「在他們家?你是說……另一名凶手難道是……」

  「就是他父親古博勒‧特雷波夫。」克萊英俊的臉上扭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左手握拳,一下一下敲著膝蓋,慢慢道:「老特雷波夫是如何成為鉅富的,你不知道吧?你以為光是當上銀行家,就能賺這麼多錢?不,他是靠早年與少校聯手作案,擄人劫財無數,才蓋得起那棟豪宅!據我打聽到的消息,他病逝前常在宅子裡大吼有鬼來糾纏,後來更命僕人賣掉一些從前掠來的戰利品,換取冤魂不再纏他。可是羅伯特‧特雷波夫這個渾小子不懂,居然把翡翠耳環從那家玉石古玩店裡買了回來──」

  「你就是為這個殺他?」

  「聽我說完,福爾摩斯!」克萊拉高音量,停止敲膝,雙眼一瞬不瞬地鎖死我──我見過的匪徒沒有一萬也有五千,但眼神這麼瘋狂的,卻沒有幾人,令我有零點零一秒想閉上眼,幸好最後忍住。「你以為我喜歡濫殺無辜嗎?我易名改扮,上門求見,出高價想買回耳環,誰知他就是不肯賣!我一急之下,透露部份事實真相,讓他明白他父親所犯的罪,明白我只想要耳環,而沒要他的命,已算客氣了。

  「但那小子竟不認帳!他完全、完全不信他父親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更懷疑我是否他父親在銀行業的競爭對手,無端來他家生事,還說我就算出十萬英鎊,他也不會割愛那對耳環。」克萊輕哼一聲,嗓音稍轉平靜,眼中瘋狂的火焰卻驟化為堅冰,冷酷的道:「我若不計代價,當天便可殺了他;然而,我顧忌他的僕人和妻子都在室內,若要滅口,得除掉所有人,而我並不想殺與此事無關的人。更重要的原因,是莫里亞蒂教授。」

  我一呆,記起他說過在歐陸而非英國殺特雷波夫,即為避開教授,不禁心中一凜,沉聲道:「他是莫里亞蒂的人?」

  「倒不是。」

  「那麼……是他父親?」

  「他父親也不是──該說不是教授組織裡的成員。」克萊打量著我,道:「你與教授麾下的莫波吐依茲男爵交過手,想來對他的統治風格有所了解:倫敦城裡,一半的犯罪來自他的手下,另一半則大多來自組織以外的人,也就是固定每月向他繳交15%保護費的流氓匪徒。當然啦,我是少數自立更生,拒付保護費的人,不過教授的作風我還算欣賞,畢竟他也是一位優秀的貴族……我只是不慣屈居人下罷了。

  「話題扯遠了,總之我要說的是,古博勒‧特雷波夫生前欠了幾年保護費沒繳。我不知道教授為何容忍他,但我確定在他死後,教授曾派人去找羅伯特‧特雷波夫。可想而知,這小氣鬼連翡翠耳環都不願出讓,更別說代父還錢了!問題在於,以莫里亞蒂一貫的嚴酷,遭此羞辱後,定會整死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若早教授一步虐殺他,豈不形同拆教授的台,令教授臉上無光?我雖拒絕加盟組織,莫里亞蒂仍對我禮敬有加,但若因奪回耳環,而與教授撕破臉……以我目前的實力,是抗衡不了教授的,只好──」

  「拖到特雷波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敖德薩,再來下手?」我終於搞清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盯著敵人,一字字道:「你宣稱你不殺無辜,克萊,但你是否想過,特雷波夫再如何口頭上對你不客氣,終非殺害你弟的凶手!你對他施以割耳酷刑,再將他一刀貫心,跟他父親及少校的所作所為有何區別?」

  克萊聳肩道:「至少我殺他前,已用酒精調過鴉片,注射進他膝彎,確保他昏迷後才下手。」

  「這不是重點!」我咬牙道:「你該了解我的意思。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是你在成功復仇時,性格也扭曲了!你弟若還活著,會希望你變成這樣嗎?」

  「換過你是我呢,福爾摩斯?」克萊毫不畏懼地反瞪回來,按著我雙肩,眼中的藍綠火焰似要將我的意志吞噬,激烈的道:「若被殺的是你兄長呢?是雷斯垂德警探呢?是……華生醫生呢?」

  我的意志之線終被燒融,在腦內「啪!」地斷裂。「你說什麼?」我輕聲道。

  「喔!我差點忘了,你們已經分開了。他不知道你在這裡吧?」克萊大笑道,輕拍我右肩兩下,這才鬆開我雙肩,坐回天鵝絨坐墊上,姿態優雅而隨性。「你覺得……他下次想起你是什麼時候呢?在報上讀到你訃聞時?還是他已陷入新婚妻子的溫柔鄉,再也不把你這個摯友放在心上呢?」

  華生偏愛的誇飾修辭,什麼「五雷轟頂」、「心如刀割」、「靈魂掏空」,全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這是敵人對我說過的話中,傷害最大的一句,只因他話裡透露的並非嘲諷,而是實情。

  「幸好阿爾奇不像華生醫生,並無結婚的打算──他永遠不會離開我。」克萊自信地笑道,躍起身來,輕抄起坐墊,對我眨眨眼:「好啦!我也該走了。麻藥即將消退,你不會希望你痛不欲生時被我看到吧?晚安,福爾摩斯。」從容來到牢外,「喀答!」鎖起牢門後,又想到什麼似地,自黃銅欄杆間隙朝我瞧來,悠然道:「我看不妨連明天的早安、午安和晚安都一併先說了,也許還有後天和大後天的呢!」

  我竭力思索敵人話裡深意,卻因心神大亂,作不出有效思考。啞聲道:「你……你為什麼要關我三天?我已無利用價值,你還不殺我?」

  「我本就沒有殺你的必要。剛才跟你說這麼多,除了因為很久沒找人聊聊往事外,也是藉此堅定殺你的決心。別擔心!」克萊撥了撥右邊的翡翠耳環,笑道:「你我無冤無仇,我不會像對少校或特雷波夫那樣虐死你。這間地牢是前一個掌管這座工廠的黑幫留下來的;我曾引水灌入走廊,將包含他們老大在內的十五人全淹死在牢裡,因此這裡溼氣頗重。在溼氣重的地方不吃不喝,不能移動,你能撐多久?頂多三四天吧!若雷斯垂德警探不來救你,你該就這麼死了吧!」

  他……他的目標竟是雷斯垂德!我早該想到的!警探和我兩度偵辦與克萊有關的案子,縱使克萊殺了我,警探仍會追查下去;只有當我和雷斯垂德都死在他手上,他才能高枕無憂!可是,這次我獨自前來伯克郡,連對赫德森太太都沒透露半句,警探怎可能知道我人在這裡?雷斯垂德的推理能力雖比蘇格蘭場其他人要好,但也不可能只花三天就找到這裡啊!等他找到我,我只怕早已……早已……

  「別一臉沮喪,福爾摩斯,」克萊略偏頭望著我,神情天真得宛若小孩,微笑道:「我不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待令兄返國,我保證將你的遺體送到蓓爾美爾街,也許還加上警探的。屆時你的兩千英鎊定存我亦會一併寄還令兄,我會請阿爾奇提醒我的。」向我深深一鞠躬,儀態完美無瑕,隨即踏著輕快的步伐,消失在我視界之外。

        △     △     △     △

  二十小時後,1126日晚上七點──從口袋掉出的懷錶顯示了這一點。

  「呃……嗚……」我痛得必須側頭咬緊衣領,才能扼止劇烈的呻吟不要傳出牢外──儘管外頭並無克萊的手下,我仍視此為我與克萊精神上的決鬥。

  這次辦案,我已徹底失敗,若在精神上亦遭擊潰,就是雷斯垂德真能及時趕到,把我救出去,我也將喪失作為私家諮詢偵探的自信了。

  天氣本就偏冷,牢內溫度更低;從我鼻孔呼出的空氣化作陣陣白煙,地磚磚縫及煤氣燈燈罩邊亦結了層薄霜──這裡可能在零度以下。我辦案十一年,解剖過失溫凍死的屍體不下八十具,比誰都清楚哪些症狀即將發生;何況此刻我不僅失溫,還身負三處嚴重穿刺傷,情況只會更糟。克萊或他的手下雖於我昏迷時為我包紮過傷處,可我懷疑他們的清創及消毒本事能與華生相比。

  華生……我親愛的夥伴……我的華生……

  眼前閃過一幕畫面──是幻覺嗎?我大口喘氣,嘴脣無意間鬆開了衣領,望著那猶坐在貝克街扶手椅內的我:我腿上枕著那隻名喚「珍」的灰斑白貓,那本占星書則攤開在扶手上,展露的那兩頁標題寫著「天秤座:風象星座,代表的塔羅牌:寶劍皇后」。

  寶劍皇后啊……「具有同情心,擅於調解紛爭,講求公平正義」──還真適合形容十月出生的華生!可是這一句「深知悲慟的滋味,宛如寡婦,從失去的傷痛中成長,並重新站起」──他……會因為失去我而傷心嗎?若他真在乎我們近八年的友情,為什麼要離開?他認識摩斯坦小姐才兩個月啊!愛情的力量當真如此巨大,兩個月就抵銷了我們八年來的並肩作戰、相互依賴?從前那個閒暇時便坐在起居室觀察我,追隨我出入千百次案發現場,要我為他拉提琴曲,陪我去公園散步的華生到哪裡去了? 

  到哪裡……去了? 

        △     △     △     △

  四十六小時後,1127日晚上九點。

  呻吟已減緩,不是因為傷口疼痛轉輕,而是我越來越虛弱,再沒力氣發聲;每當我下意識想動動腳,或挪手臂,以對抗牢內漸增的陰寒時,繩索便像附骨之蛆,隔著衣服咬住我的肌肉,而手銬腳鐐更勒得我連骨頭都冰寒起來。

  我強撐著眼皮,望向對面牆上的煤氣燈:昏黃的光球似乎分裂成兩個、三個,彼此重疊交錯……視界內再度出現幻象,這次是那隻貓:恍恍惚惚中,我忽然領略到,邁克羅夫特為什麼要買這隻有著融化人心的褐眸的貓,取名叫「珍」後送我了。

  約翰‧華生的褐眸啊……

  一抹苦笑從我乾裂的脣邊漾開,旋即散逝。

        △     △     △     △

  七十一小時後,1128日晚上十點。

  我呼吸轉促,渾身顫抖,不再試圖挪腳動手,而是曲起雙腿,膝蓋幾乎貼上鼻頭,縮成一團,彷彿剛被牧人剃去羊毛,卻不慎遇上暴風雪的綿羊。

  我已累到再看不清牢房,放眼望去只見幽黃、黃褐、暗灰色塊閃爍著層層疊疊。呻吟已止息,因為我凍到再感覺不到傷口的痛,連銬捆的折磨亦僅餘微微刺痛。過去我確曾少吃或不吃,但那是在有溫暖爐火,有舒服扶手椅和床的貝克街221B,而非孤單等死的地牢;何況當時的我,並不像如今這麼絕望……

  雷斯垂德那個推理笨蛋,我看是不會來了……不來也好,來了或許會落入同樣的陷阱,為敵人拖到這裡,在我面前被槍殺。警探他還有布雷茲特里特,他不能死……

  可是我呢?我又……剩下什麼?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這行句子忽然浮現在我眼前,字字綻放幽白的微光──我已不在乎它是否幻象了,只記得……依稀記得在華生離開的那一刻,我目光掠過這行佛經中的句子。我知道……佛教要人別執著,緣份結束時就該放手,但我放不下華生,放不下雷斯垂德,放不下可能還煮好晚飯等著我回去的赫德森太太,甚至……放不下我哥……

  此時此刻,我只想拉一曲悲傷的提琴曲,雙臂卻不由自主,手指更已麻木。

        △     △     △     △

  「啪答!」一滴墨水濺出紙外。邁克羅夫特蹙起眉,輕擱下鵝毛筆,凝視著那滴逐漸暈開,宛若黑血的墨汁,久久不語。

  老馬爾蒙踱到寫字桌旁,慢吞吞的道:「在擔心小主人?」

  「歇洛克不聽我的話,亦非第一次了。」邁克羅夫特嘆道,低下頭,海豹般肥厚的雙掌按著隱隱作痛的後腦。「我最擔心的並非他會否獨自去找克萊,而是我們要到後天才能回國。」

  「是否要聯絡雷斯垂德警探?」

  「不,不行。你看過報紙了嗎,老馬爾蒙?他有大案子要忙,直接聯絡他未免失禮,除非……」邁克羅夫特沉吟幾秒,忽然放下手,將面前的外交文件移到一旁,再從茶杯後方的那疊白紙中抽出一張,振筆疾書,寫好後交給老管家,道:「去鄰房找我的秘書,搖醒他,請他立刻發出電報。」

  老馬爾蒙瞄了一眼收件人的姓名,不禁愕然道:「您這是……」

  邁克羅夫特脣畔逸出連日來的第一抹微笑,徐徐道:「不然你以為我聽說華生醫生訂婚後,為何要幫歇洛克那個小忙呢?」

        △     △     △     △

  夜已深。蘇格蘭場地下監獄旁的辦公室裡,布雷茲特里特邊寫著明天須上繳的輪值報告,邊騰出左手,慢慢攪動桌上的熱巧克力,目光不時投向半開的門,似在等待什麼人。 

  「喀噠!」牆上掛鐘的指針指向十二點時,雷斯垂德才大步跨進室內,反手關上門,猛搓雙手,對著發白的指尖哈氣。

  「又去重勘侯爵幼子遭棄屍的現場了?」布雷茲特里特放下筆,將已攪拌均勻、熱氣直冒的熱巧克力遞給他。

  雷斯垂德走到桌前,脫掉警帽,雙手捧起摯友為他泡好的熱巧克力,喝了一大口,滿足地嘆了口氣,道:「今年的十一月冷透了,我看再沒幾天就要下雪。」

  「或許吧!」布雷茲特里特淡淡笑道,揮手招呼他坐下,輕啜一口自己那杯熱巧克力。「案情陷入膠著了?」

  「膠著?根本是動彈不得!」雷斯垂德嘟嚷道:「當我需要福爾摩斯的時候,那小子在哪裡?偏偏──」

  「你沒去找他,雷斯垂德?」布雷茲特里特訝道:「我以為這麼大的案子你定會去找他。」

  「克萊老巢的地點已夠他分析了,我跑去貝克街,豈不等著挨罵?何況赫德森太太說,他25日那天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家。」雷斯垂德又喝了一口,將杯子放在桌上,把座椅略朝摯友拉近,搖頭道:「我記得他在城內有至少五個藏身處,搞不好他在221B想破頭也推理不出,便換個地方思考。問題是,他從沒告訴我那些藏身處的位置,教我去哪找他?我看只有等他回貝克街,再去向他請教了。」

  布雷茲特里特指尖輕輕滑過杯緣,沉思幾秒,忽然道:「你怎知他不是已推理出克萊的老巢所在,獨自出城去逮人?」

  「他24日最後一次聯絡我時,曾保證他不會這樣做。再說了,」雷斯垂德曲起手指頭,一項項算道:「昨天我打電話問赫德森太太,她說他出門時穿得跟被洗劫那天差不多,沒套大衣,沒帶棉襖,沒圍圍巾,沒攜手杖,連槍和打獵鞭子都放在房裡──你覺得他若打算去抓克萊,會這麼笨嗎?」

  「有可能他只想先去探探路,等確定敵人的佈置後,再回來找你一起去逮人;也可能他對自己的拳腳功夫信心十足,自認不帶武器亦可撂倒克萊。雷斯垂德,」布雷茲特里特低聲道:「你該去貝克街221B看一看,確認他是否出事,畢竟這也是邁克羅夫特先生的建議。」 

  雷斯垂德愕然道:「邁克羅夫特?他聯絡你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一個多小時前,那時你還在西敏寺勘驗現場。」布雷茲特里特將電報從海軍藍夾克的口袋中取出,攤平後給他過目。電文只有對兩人的簡單問候,及表達對福爾摩斯的關心,但雷斯垂德讀著讀著,卻不禁想起邁克羅夫特借親弟的五十英鎊──其中有四十鎊到了他和摯友口袋──以及對方曾為他做過何等的事。

  多年來他在倫敦,摯友在薩里;若非邁克羅夫特,他們今生再也無望於倫敦重聚,在總部度過每週四天的深夜熱巧克力時光。如今,他終於明白邁克羅夫特為什麼要幫這個忙……

  為的便是在華生醫生走出偵探的人生後,能找到一位忠誠可靠的夥伴,來照顧情感上永遠脆弱的弟弟。

  「別擔心,我和你換班。」布雷茲特里特笑道,眼神盈滿真誠:「我今天從下午到深夜都輪休,跟你換班後,你就可抽空去貝克街了。」

  雷斯垂德心頭湧起深切的感激,攬上摯友肩頭,緊緊握住,凝視著他道:「謝謝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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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天了!已經四天了!」當雷斯垂德半跪地毯上,翻揀偵探散落在扶手椅上的書籍時,身後持續傳來赫德森太太歇斯底里的叫嚷:「福爾摩斯先生從沒這麼久沒回來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壞事。」警探放下手中翻看到一半的占星書和火車時刻指南,從一疊書底下抽出一張摺痕四布、破破爛爛的英國地圖,轉身坐在地毯上,咬牙切齒的道:「這個大、笨、蛋!我敢說他已單槍匹馬去找克萊了。問題是我連克萊巢穴在哪都不知道,難道要把地圖上這七個地點全找過一遍嗎?伯克郡與漢普郡還近一些,康沃爾郡在西南方數百公里外,諾福克郡在東北,而蘭開夏郡、德罕郡及諾森伯蘭郡都在遙遠的北英格蘭!等我把每個地點跑過一遍,他早就──」省覺過來,勉強忍下「死」字不說,但仍從房東太太泫然欲泣的神情,清楚她已讀出那個字的脣形。

  赫德森太太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來到警探身旁坐下,抽噎著道:「他……他走時只說……要往帕丁頓車站……搭九點四十五分的火車出城,我……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呀!」

  「1125日上午九點四十五分……有了!通往愛丁堡的火車,途經伯克郡、牛津郡、北安普頓郡、萊斯特郡、諾丁漢郡、亨伯賽德郡、北約克郡、德罕郡、諾森伯蘭郡,一路駛往蘇格蘭……等等!」雷斯垂德止住語聲,盯著手上的火車時刻指南,再看看地圖,忽然想起去年曾應福爾摩斯之託,前往牛津郡的克萊家族墓地調查,而這七個地點中,位於鐵路沿線,又離牛津郡最近的,只有……

  食指移向地圖上伯克郡裡,註明「艾津」的小黑點上。

  他知道偵探在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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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文中克萊面貌形容、傷疤來歷及戴耳環一事出自原作《紅髮會》(The Red-Headed League)案,但髮色及翡翠耳環來歷為我自設。

 

Jean(珍)和John(約翰)兩字同出一源,分別為女性和男性名。因為這隻是母貓,所以My就叫她Jean

 

原作《黑彼得》(Black Peter)案中,W提過H在倫敦至少有五個臨時藏身處。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6

也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12月底會貼《孤獨的偵探》最後一篇連載──Part7上來
(Part7104.12.16.已貼上,請點此閱讀),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4.11.20.11:12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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