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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14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4:《第二位歪脣男人案》6

Part5大意:當瑪麗和赫德森太太趕赴警場時,
福爾摩斯和華生仍受困於星字幫地牢,
而醫生更從偵探口中聽聞他年輕時
所辦的案件──「鋁製拐杖奇案」,了解摯友
怕用槍的秘密原因,及和雷斯垂德相識的經過
就在兩人沉浸於往事中時,當克爾忽然率人重返地牢
深受死亡威脅的福華將面對怎樣的結局

 

Part6關鍵詞句:「難道我們要等他們被殺,才去收屍嗎」、「就算把鴉片館拆了,也要救出福爾摩斯和華生醫生!」在那閃爍跳動著紅光的刃鋒上,我看到的,只有死亡、「我是軍人的女兒,也是軍人的妻子」、「我已找到唯一能傷害你的方法,華生醫生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6吧!

 

PS. 文中當克爾說話中的錯字為其口音呈現,非齋主打錯。另外,切換到瑪麗第三人稱敘述時,文中提到的「我」仍指華生,「我摯友」仍指福爾摩斯。

 

PPS.Part6劇情微血腥微虐,不適者&15歲以下讀者勿點開來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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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噠噠……」載著三人的馬車在蘇格蘭場門停下,外牆上的大掛鐘顯示正好十點。艾莉扶赫德森太太走下馬車時,瑪麗已奔進大門,邊走邊調整呼吸,儘量保持鎮定。我去年結婚時,不少蘇格蘭場的人都來參加婚禮;門口站衛的兩名警員認得她是我妻子,沒有多問便讓開,放她們進去。

  蘇格蘭場大廳呈現微暗的棕褐色調:辦公桌前,幾名警探和厚厚一疊公文及犯罪記錄奮戰;角落裡,一名警員正質問一個雙手銬著的少年,似乎是在逼對方交出偷走的錢包;四五個警員捧著高至頭頂的資料來來去去,其中一人上衣口袋內還塞了義大利薄餅,可能是換班時溜出去買的,卻沒空吃。

  然而,引起她注意的,卻是站在大廳中央,頭戴天藍鴨舌帽的布雷茲特里特,和急切跟他交談的年輕婦女──奶油色金髮、纖瘦臉蛋,和頸腕處有粉紅絲邊的淺色紗衣,完全符合我在「歪脣男人」案裡對聖克萊爾太太的描述。

  「華生夫人!」布雷茲特里特驚訝的道,向聖克萊爾太太說聲抱歉,旋即對瑪麗道:「出了什麼事?華生醫生他──」

  「他昨晚離開貝克街,去天鵝閘巷、黃金酒店找福爾摩斯先生,之後就再也沒回來!」瑪麗一口氣講完,左手緊按心口,仰瞧高大的警探。

  聖克萊爾太太一臉驚駭,失聲道:「怎會這樣?我丈夫三天前才失蹤,福爾摩斯先生說要幫我找人的,現在連他和醫生也失蹤了!」

  瑪麗轉而看著她──碰到比自己更慌亂的人時,我妻子總會克制波動的情緒,慢慢冷靜下來。道:「福爾摩斯先生這兩天都沒聯絡你嗎,聖克萊爾太太?」

  聖克萊爾太太不知是否心緒過於混亂,沒問瑪麗怎麼猜到她的身分,臉上激動著紅暈,語聲也開始顫抖:「他……福爾摩斯先生他告訴過我,說……說他一查到消息,會立刻拍電報給我;若昨晚十一點前還沒聯絡我,就……就要我趕來警場,找巴頓警探或布雷茲特里特警探報案。」

  「聖克萊爾先生失蹤的案子本由巴頓負責承辦,不過他後來接到一樁赫德福特郡的連環搶劫案,只得和葛萊森趕去,將案子移交我辦理。」布雷茲特里特解釋道,凝視著瑪麗:「華生夫人,可以請您將發現到的事講給我們聽嗎?」

  這時赫德森太太在艾莉攙扶下,來到瑪麗身邊。瑪麗曉得事態緊急,立即以最簡潔的語句,將收到蛋糕後針對此案的推論,及房東太太在馬車上對她憶述的所有事──我摯友的離開,和我臨走前交代的話──一五一十說出來。

  當她說完,原本只知道部份經過的赫德森太太已臉色慘白,若非為艾莉和布雷茲特里特扶穩,幾乎就要暈倒;聖克萊爾太太雖曾宣稱不是歇斯底里的脆弱女性,但乍聞丈夫竟是黑幫成員,且可能已遭殺害,仍不禁呻吟一聲,衣裙無風抖得厲害。

  「您怎麼看這件案子,警探先生?」瑪麗低聲道,語調恢復穩定,按緊心口的手也慢慢鬆開。

  「我相信您的推論──這事跟那間鴉片館脫不了關係。」布雷茲特里特不愧是在警界任職二十七年,在緊要關頭,仍沉著穩重,微蹙眉道:「問題在於,聖克萊爾先生以乞丐休‧布恩之名被捕時,我們警方已將現場搜過一遍,並未發現暗室或密道。凌晨兩點時,我也才從那邊巡邏回來,亦未聽到打鬥聲或呼救。我絕對信任您的判斷,華生夫人──從華生醫生發表的『四簽名』案看得出,您是位有卓越判斷力的女性。只是按規矩,如要申請搜索票,還需有進一步的證據,證明那裡確實暗藏一個綁架聖克萊爾先生,抓走福爾摩斯先生及華生醫生的龐大黑幫。」

  「可是他們已快死了啊!」艾莉叫道,令好幾個從旁走過的警員停下腳步:「難道我們要等他們被殺,才去收屍嗎?」

  「艾莉!」瑪麗輕叱道,卻忍不住心深處乍聽女僕那句話,而生出的震盪。

  「不。若行政程序那關過不了,我會親自去救人。」布雷茲特里特堅決的道,將海軍藍夾克的鈕扣扣到頸部,神情宛若將赴前線的士兵。只是,當他目光掃過大廳內的同仁時,又嘆道:「但照華生夫人您所說,該黑幫的實力不容小覷,而我欠缺合法職權,無法帶其他警員一同前往。若雷斯垂德在就好了,他──」

  「什麼事找我啊,布雷茲特里特?」

  五人同時回頭,只見雷斯垂德從大門外晃進來,一襲脫線缺扣的墨藍舊夾克,上衣口袋塞了包炸魚薯片,香氣撲鼻。他隨意轉了轉手上的方帽,看樣子是剛巡邏完,從熱鬧的艦隊街繞回來。

  「雷斯垂德!」布雷茲特里特叫道,臉上綻放希望的光采。

  「雷斯垂德警探!」瑪麗叫道。她知道這兩名警探是生死過命的交情,但畢竟和布雷茲特里特不熟;不像雷斯垂德自我婚後,便常來我在帕丁頓的住處小坐,對她來說較像親近的朋友,更讓她放心。「約翰被黑幫抓走了,你快設法救救他吧!」

  「什麼?」雷斯垂德驚呼道,煞住腳步,差點讓隨後進來的克拉基和麥克弗遜撞上背脊。他立刻向摯友望去,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會丟命的事。」布雷茲特里特苦笑一下,但表情已沒有先前沉重,旋即扼要道出案情。

  雷斯垂德臉色越漸凝重,一聽完便斷然道:「你先召集未值班的警員到大廳待命,其他的我來想辦法。」

  「我手下只有十幾人,同仁大多是內勤組的。」布雷茲特里特一瞥身後那群埋頭跟公文奮戰,理也不理他們的警探,壓低聲音道:「我從薩里郡升調總部還不到一年,葛萊森的人我恐怕調不動。」

  「用我的名義去調!等那傢伙從赫德福特郡回來,儘管來跟我鬧吧!」雷斯垂德冷哼道,轉向身後的小警員:「克拉基,去幫他調!」

  克拉基匆匆離開後,布雷茲特里特猶豫的道:「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是搜索票。若我去請治安官開,他恐怕不會批准……」話雖含蓄,瑪麗卻完全明白:布雷茲特里特在倫敦沒有人脈,更常被葛萊森和伯德特總長欺壓;即便證據確鑿,去申請搜索票都會被刁難,何況是證據不足時?

  「這事交給我,兄弟。」雷斯垂德斬釘截鐵的道:「你趕快集合大家,就算把鴉片館拆了,也要救出福爾摩斯和華生醫生!」

  布雷茲特里特眼中透出擔憂,摟了一下摯友肩頭,低聲道:「小心些,你也知道治安官尤本是總長的人,別跟他衝起來,以免他日後讓總長整死你。」

  「我知道。你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等我回來。」雷斯垂德低語道,拍了拍摯友摟肩的手,掏出熱騰騰的炸魚薯片,塞入他掌中,這才向瑪麗略一點頭,大步離開。
      △   △   △   △

  當克爾大步入牢,依舊一身金紅閃爍,卻少了之前貴族式的驕氣,而多了幾分冰冷。那就像獅子終拋開萬獸之王的冠冕,露出將咬碎血肉的利齒,血淋淋的殘酷與那淡色長臉極不相稱。

  我迅速瞥他一眼,但他沒看我,只是盯著當克爾,似想透視敵人的心,卻不得要領。我心裡不祥的預感立刻湧升成恐懼,淹沒了胸口。

  到底發生什麼事?

  當克爾來到我們右前方三公尺,才停步,琥珀目光緊攫住我。

  五秒鐘。

  十秒鐘。

  二十秒。

  「什……什麼事,當克爾元帥?」我再忍不住開了口,語聲卻如湖面漣漪輕顫。若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寧可被瞪上半小時,也不會問這句話。

  「你很聰明,醫生,」當克爾難得不帶口音,一字字道:「卻也夠蠢。」

  我摯友忽然渾身一震──他明白敵人的用意了嗎?可是我仍不明白。當克爾冷冷一笑,倏地向後揮手。

  「碰咚!」

  一個瘦子被丟進來,重跌在地。喘氣和呻吟傳來時,門外緩緩走進一個高大壯碩的人,正是珀里戈。隨後進來的,是瘦高、沉默、陰冷的科里尼,斜倚右側牢壁,雙手交疊胸前,大半面孔因黑膚而隱入黑暗裡,我只能望見對方所穿精緻的白羊羔皮靴。

  倒地呻吟的人右肘支地,勉強仰頭,朝我們望來,而我立刻愣住,心頭比冬夜的倫敦還要寒冷。

  這個人,就是幫我送蛋糕的崔布雷。

  當克爾俯望這名可憐的小伙子,眼神淡定,口吻卻比子彈更致命:「你是否知道,此時醫生的妻子已抵達蘇格蘭場了?蛋糕、口信……你早知有此結果了吧,崔布雷?」

  我渾身一震,回到這名抖個不停,似於寒冬跳進泰晤士河的年輕人身上,掃過那頭散亂的棕髮,落在那雙本該清秀,如今卻滿盈恐懼的黑眸上,終於明白了:崔布雷要不就是猜到蛋糕和口信的弦外之音,要不就是同情我,在傳話時將我的處境暗示給瑪麗!當克爾已曉得一切了!

  崔布雷臉色慘白,跟新漆的屋壁一樣,眼神在我、摯友與當克爾間顫抖地移來移去,宛如崩裂的琴弦;失去血色的脣微張,囁嚅著以法文說了些什麼,但極小聲,沒人聽清,看來就像被廚師一把抓到砧上,無力掙扎的魚。

  狂亂的思緒在腦際橫衝直撞,完全失控:若我向當克爾求情,當克爾會更相信手下和我勾結,而毫不留情地懲治崔布雷;但若我一言不發,當克爾還是可能會處死這名小伙子!我該怎麼辦?我下意識地向我摯友望去。

  他目光就像兩把鋼鑽,鑽進敵人眼裡,冷冷道:「我以為……你享用主餐前,不會希望被小菜壞了胃口,當克爾。」

  福爾摩斯!你這是在激當克爾先殺你,好為我和崔布雷爭取時間嗎?就在我心深處開始顫抖時,當克爾開口了,聽上去卻似破天荒沒被他刻意不加「元帥」尊稱激怒。為什麼會這樣?

  「別急,福爾摩斯。」當克爾若無其事的道,擱在槍柄邊的右手一顫,緊握成拳,再慢慢放鬆:「先來份開喂菜,主餐才會更有滋味,不是嗎?崔布雷,」轉身走到右側石壁前,伸手在天花板數下來第五塊石磚上摩擦,拭去上頭的灰塵,直到看見一個浮凸的星狀圖案,才停下動作,語氣卻越加淡、冷、厲:「當克爾家族的家法,你還記得吧?」

  「元帥……我……我不是……」

  「喀登!」浮鈕按下,而下一塊長形石磚彈開──不是整塊磚迸裂,而是像盒蓋打開那樣,僅表面石片向下彈開,露出深黑的空間。當克爾緩緩伸手進去,取了一樣東西出來。我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柄燃燒中的劍:刃上的猩紅熾光似發自劍體,劍長而薄,卻打造成火焰舞動的形狀,乍望如不滅的地獄之火。劍的護手極長,與握把呈華麗鑲鑽的十字形,上面隱約雕有銘文;它本該是一柄歷史久遠的貴族佩劍,但在當克爾手裡時,血紅光芒和敵人領口妖異的金星徽章呼應下,竟像撒旦手持的死亡之劍──在那閃爍跳動著紅光的刃鋒上,我看到的,只有死亡。

  崔布雷發白的臉立時變得跟死人差不多,雙手向後撐地,倒退著慢慢後爬,仰望逼近中的當克爾,顫聲道:「元帥,求……求求你……不要……」

  「你記起了,很好。」當克爾淡淡道,一步步走過去,雙方相距不到兩公尺:「你父親病逝前,邀我好好照顧你;很遺憾,我未能做到。不過,家法就是家法,相信你父親若知道事情經過,亦不會怪我。對嗎,崔布雷?」

  崔布雷癱軟在地,左手卻微微抬起,遮住視線,本能要擋住迫臉而至的死亡紅光,語聲已碎落,幾近嗚咽:「不要!元帥……我……我不想死……我……」

  「當克爾元帥!求……求求你,放過他!」我終忍不住大喊道,恐懼、憐憫、自責和醫生的職業情操在心裡一齊燃燒。

  「潘徒的下場……」當克爾驟地立定,朝我望來,忽然一笑,優雅雙眸閃過劍上的血紅,平靜的道:「只有一個。」

  「唰!」

  「啊──」

  淒厲的慘叫斷碎。我直覺閉起眼,聽到「噗嘩!」液體噴濺聲,有幾滴甚至灑上我的脖子。但當「咕隆咚……」滾動聲傳來時,我再也受不了了,猛睜開眼。

  那顆人頭拖著長長的血路,滾到我身前。浸在血泊間的散亂棕髮下,崔布雷的眸子仍綻裂極端的驚駭和無助,仰望著我,眼中的神采一點一滴消失,終化為兩個永無知覺的黑洞。

  「喀楞楞……」綁縛的木架輕震。我回過神,驚覺自己全身顫抖,整張臉因憤怒而滾燙。然而,當我再度望向當克爾,望著這名貴族罪犯左右轉動劍鋒,任熱血沿冰冷劍刃流下,順著微微下指的劍尖滴落,滲入冷對這殘酷一幕的地磚縫隙間,我才突然發覺,壓迫自己到快不能呼吸的,不是悲憤或激動,而是和崔布雷絕命一刻同樣的情緒──

  恐懼。

  當克爾以裹著紫羅蘭亞麻布手套的左手輕拭盡血,旋即將手套脫掉,往外一拋,優雅地掏出另一只戴上,右手仍握著劍。淡淡道:「不用害怕,醫生,如此簡潔哩落的命運……很快會輪到你的。」向屬下比了個清掉屍體的手勢,再緩緩走來。

  緩緩朝我走來。
      △   △   △   △

  掛鐘的指針走向十一點。

  瑪麗坐在蘇格蘭場辦公室的沙發內,卻無法放鬆。她十指於膝上交握,望著聖克萊爾太太搓著手,在長桌前走來走去;望著艾莉端來第八杯水,給憂急而焦慮的赫德森太太;望著布雷茲特里特在牆角的檔案櫃前翻攪,最後從一個深鎖的金屬盒下抽出疊文件,踱回長桌和沙發間的老舊鐵鏽椅前,慢慢坐下,喃喃念著紙上的人名:「迪克、路易士、老欒斯、皮蒙特……才五十八個!還有誰呢?」

  麥克弗遜推門而入,端著警探叫他拿去熱的剩下半份炸魚薯片,打斷辦公室內的焦躁氣氛。瑪麗趁機俯身向前,問道:「那個金屬盒裡裝了什麼,警探先生?」

  「喔,那個啊,」布雷茲特里特正放下手中文件,將盤子裡的炸魚薯片小心而溫柔地一片一片放回先前裝薯片的紙袋裡。他聽到她的話,立刻轉頭看著她,道:「裡頭是聖克萊爾先生以乞丐身分遭逮捕後,從他身上搜出的691枚便士及半便士硬幣,是他行乞得來的錢。後來聖克萊爾先生那邊銷了案,這些證物暫未被判定該交還原主,或沒收充公,就先存放在這裡。」

  「可以借我看看嗎?」

  「沒問題──啊!沒關係,您坐著,我去拿就好。」布雷茲特里特見她就要站起來,連忙擺手道,旋即起身,將剛包好的炸魚薯片放進上衣口袋裡,匆匆走到檔案櫃前。

  當瑪麗坐返原處時,警探已走回來坐下,從制服內袋掏出一串鑰匙,以其中較小的一把開啟放在膝上的金屬盒。瑪麗從口袋抽出條天藍色手帕,隔帕撿起一枚硬幣,左右翻看,沉靜的眸間射出專注神情。

  「您真的……好像福爾摩斯先生。」布雷茲特里特喃喃道,隨即省覺似的輕咳一聲,垂眸道:「請恕我無禮,華生夫人。」

  「沒關係,警探先生,約翰也常這麼說。」瑪麗微笑道:「您是否想問我,究竟能從髒污生鏽的硬幣上看出什麼?」

  布雷茲特里特臉一紅,拉了拉鴨舌帽緣,尷尬的道:「上禮拜我們認定這些硬幣與案情無關後,便再也沒去注意它們了──您知道,我們警探每天都有許多案子要處理。不過,您具有極強的觀察力和判斷力,而這正是偵探必備的素質。若您看到了什麼,不妨說出來,我們一起討論。」

  瑪麗將硬幣以手帕包著,遞到警探面前,道:「您看這一面,數字旁有道淡色白線,像是人畫上去的。」再一指盒中其他硬幣,續道:「剛剛您說話時,我瞄了一下盒裡,發現它們都有類似的痕跡。」

  「的確!」布雷茲特里特喃喃道,接過手帕和硬幣細看。艾莉注意到他們的談話,輕擁赫德森太太一下,低聲安慰她幾句,隨即走了過來。

  「我讀過約翰寫的案件筆記後,覺得聖克萊爾先生將這些硬幣丟進河裡,反而是故意要讓警方發現,而非掩飾自己假扮乞丐。畢竟臉上的化妝不可能瞞人一輩子,只要出庭前警方將他稍加清洗,便會察覺。」瑪麗冷靜的道:「我早懷疑他在硬幣上留了線索,現在總算證實。」

  布雷茲特里特以手帕再拈起另一枚硬幣,看了幾秒,忽然渾身一震,疾聲道:「說不定我們將這些硬幣全拼起來,所有白線便會拼湊出那條線索!」

  「我也是這麼想。」瑪麗點頭道。

  「那我們還等什麼?」艾莉紫水晶般的雙眼激亮出光芒,高叫道:赫德森太太!聖克萊爾太太!快來幫忙哪!」

  「匡叮匡啷──」盒裡的數百枚硬幣全被倒在桌上,而眾人一時忙得沒空擔憂焦慮。等雷斯垂德推門進來時,長桌上的硬幣及幣面的白線已變魔術般,拼出一幅令人意想不到的地圖。

  「天啊!黃金酒店!這些鬼玩意怎會拼出這東西?」雷斯垂德失聲道,撲到桌前,兩手撐著桌面,呆望著古奎倫所畫,由鴉片館通往星字幫地下總部的詳盡平面圖。

  「先別管這麼多了,雷斯垂德!他們定被關在這裡。」布雷茲特里特沉著的面孔難得激動,一指右方那代表總部,由大塊白線圍成的區域:「你拿到搜索票了嗎?」

  「當然。尤本那隻蠢豬──算了,別提了。」雷斯垂德眼角瞥見幾名葛萊森的警員從門外經過,想起治安官和葛萊森及瓊斯的淵源,立即轉移話題,拍拍上衣口袋裡的紙,道:「若那是星字幫的地盤,連通鴉片館和星字幫的密道──」一指中央偏左的某枚硬幣,上面有個淡白大點。「入口就在這裡:聖克萊爾先生丟出硬幣的窗戶外,接臨泰晤士河的地方。」抬頭凝視摯友,斷然道:「我們走吧!」

  「才五十八人,可能不夠。」布雷茲特里特嘆道。

  「加上我倆就夠。」雷斯垂德笑道,環住摯友肩頭,另一手拍拍後褲袋裡的槍:「記得帶你的槍,兄弟。」

  「我也要去,先生!」麥克弗遜忙道。

  雷斯垂德立刻轉身,黑眸透出父親訓誡小兒子似的嚴峻,道:「不,你留下。警場得有人守著,而那必須是我信得過的人,明白嗎?克拉基,你也──」

  「我知道您信任我,先生。」克拉基來到他們面前,直視警探雙眼,彼此的視線激撞出無形火花,一字字道:「但是我要去。」

  「克拉基──」

  「我定要跟您去。」

  雷斯垂德一攤手,瑪麗卻從警探無奈的眼神中,望見了感動之色。布雷茲特里特反手輕摟他,低聲微笑道:「偶爾也該允許摯友以外的人為你去死,兄弟。」雷斯垂德苦笑一下,沒有回答。這時,有人開口了:

  「其實是六十二人,雷斯垂德警探──我要去。」

  「太太!」艾莉驚呼道,呆望著瑪麗沉靜的面龐。

  「華生夫人,這不是開玩笑的。」雷斯垂德放開摯友,輕握一下瑪麗雙手,嘆道:「我知道你很擔心華生醫生。可是我們要對付的,是縱橫法國多年,甚至曾攻入南特警局的第一大黑幫!」

  「我明白,雷斯垂德警探。」瑪麗平靜的道:「但我不能忍受我丈夫處於生死關頭,我卻只能待在警場裡。」她說到這裡時,注意到聖克萊爾太太身子一顫,嘴脣微動,卻沒加入談話。「何況你們雖曉得密道入口,卻未必能找到開啟它的機關,否則上次搜查黃金酒店內外時,便不該錯過,不是嗎?」

  布雷茲特里特上前幾步,在摯友耳邊低聲道:「她說得有道理。若不讓她去,我們花上幾個小時,也未必找得到機關。」

  雷斯垂德依然眉頭深蹙,沉聲道:「可是華生夫人,要是戰鬥爆發,我們恐怕騰不出足夠的人手來保護你。」

  「我是軍人的女兒,也是軍人的妻子。」瑪麗深深凝視進對方的黑眸,眼中的天藍光芒彷彿阿爾卑斯山的雪峰,堅定、決然,毫不動搖:「我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

  雷斯垂德終於點頭,道:「好吧!克拉基,去給她找把槍。布雷茲特里特,我們出發。」
      △   △   △   △

  兩步。當克爾停下,離我僅僅兩步,盯著我。

  被那樣一雙眼盯著,我感覺自己就像站在獅子身前的羊──不是仍有戰鬥力的公羊,而是咩咩哀叫的綿羊。但我沒有低頭,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自己的終局。

  「你害怕嗎,醫生?」當克爾忽然道,血紅的劍在掌中閃爍發光。

  我沒有說話,我不想說話。我摯友仍在身旁,我卻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我可以想見他此刻的心情。

  「死亡很可怕,至少對一個上過阿富汗戰場的前軍醫來說。」當克爾若有所思的道,琥珀色眸突然閃過一抹笑──奇特的微笑:「然而,有種死法邀比什麼都能傷害一個人。」語聲轉輕,細如耳語的道:「我已找到唯一能傷害你的方法,華生醫生。」左手掏出腰畔槍,扣下扳機。

  一個活生生的噩夢在我眼前開展:我看見當克爾紫羅蘭微光流耀的手將槍拔出,肩微聳,灑脫轉身,對準了──

  「砰!」

  木架一陣晃盪。刺耳的鳴音從我右耳轟進腦際,幾滴微溼濺進右眼。我奮力將它眨掉時,一抹揉合煙硝味的微鹹滲入鼻間。我還來不及恐懼,來不及有任何情緒反應,便看到了。

  血!鮮紅的血猶若蛛網,沿嵌入我摯友胸膛的子彈擴大,吞噬那髒污卻素樸的襯衫。

  「不!」我大叫道。

  他痛得整張臉都在顫抖,青紫腫起的右頰似要爆出血絲,慘白的左頰肌肉緊縮,像放了太久的硬麵團;他雙眼急眨幾下,眸間清灰色的鎮定似被一錘擊裂,卻沒瞧向胸口那團血漬,而是望向我。

  「不──不!」

  他望定了我,眼中的生命之光早春雪片般紛飛而落,咬破凝血的脣抽搐著,似要說話,卻因極度的痛苦而開不了口。

  「福爾摩斯!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別擔心,醫生。」當克爾語聲淡定,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我並未瞄準主要血管,不過是震碎胸骨,擦破微血管罷了。他只是肺部受壓迫而難以呼吸,邀因鮮血流盡而死,還得等上十分鐘;失血多到昏迷休克,也邀七分鐘。你就好好把握這最後的七分鐘吧,醫生!」

  「福爾摩斯……撐住!慢漫吐氣,不……不要勉強說──不!看著我!看著我!」我的沙啞嗓音驀飆升至狂叫,慌亂的眼神緊抓住他即將閤起的灰眸,緊抓住那瞳眸裡的光。我見過無數的人在我面前倒下,見過墓園裡、手術台前,及戰場上殘缺破碎的死亡;然而,一切都是瞬間,痛苦和哀嚎轉眼便隨風而逝,靈魂到最後也終將安息……

  可是這次不同。

  我必須眼睜睜看著,看著他鋼鐵般堅毅的靈魂痛苦消融;看著他對曾遭行刑式槍決的懼意,正在那灰色漩渦內掙扎嘶吼;看著他大口呼吸,氧氣卻似於溼滑井壁攀爬的蛙,無論怎樣努力,也上不去漸泛死白的憔悴面龐。

  我已找到唯一能傷害你的方法,華生醫生。

  時光飛逝──他只剩下六分鐘。

  眼角筋肌跳動,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將眼皮完全撐開,接著嘴角微抽,刀刻般的弧線緩緩上揚……他居然在笑。

  是對生命的嘲諷?對死亡的無奈?還是對不得不離開這世間的平靜悲哀?即便穿越痛苦和黑暗,死後的世界仍是偵探也無法推理出的未知。

  福……福爾……摩……斯……」我緊緊抓住他的笑、他的眼神,話語卻開始哽咽。我再也不是醫生,再也不是軍人,再也不是一家之主;此刻的我,只是站在巴茲醫院實驗室裡,望著那道瘦高身影的年輕人,只是坐在221B的扶手椅內,為他打掃房間、整理信件、冒險犯難而至死無悔的人。我是他的助手、他的傳記作者、他的摯友……

  但這份看似永恆的牽繫,再過五分鐘,就要隨他的死亡,而墜入黑暗了。

  他嘴角的微笑略為變化:在那深沉的無奈、嘲諷和悲哀平靜下,我彷如看到一蓬熾焰燃起,穿透他慘白的面龐,射入我的心。我忽然想起,昨日我決定棄槍投降時,他眼中的神情……那不同時刻的兩幕景象於此刻重疊在一起,恍惚間竟如此相似。

  八年了……八年來我的陪伴,我為他所做的一切,終究有一部份滲透了他冷漠的面具,融入他心底。

  可是,這一刻為什麼來得那麼遲?

  「華……華……生……」他輕輕道,語聲如脆而欲裂的琴弦。我看著他一口氣吸不上來,卻依舊於劇烈喘氣中竭力掙迸出話,痛得心臟絞在一起,很想懇求他別說了,哀求他減少痛苦,儘量平靜地離開,卻說不出口。

  四分鐘。

  「我……我……」胸前的血由蛛網漸散為大片的紅,薔薇花瓣似的紅。他說話的力氣也慢慢消逝,只有灰眸中的清焰越漸明亮,就像流星隕落前,耀遍黑沉夜空的燦爛光華。我們就這樣對望著彼此,宛如星與星的互望,將死亡的陰影拋離腦海;只有我心靈一角,那個為敵人植入的小小聲音,仍在殘酷倒數著。

  三分鐘。

  兩分鐘。

  一分鐘。

  五十秒。

  科里尼,」當克爾的聲音驀穿透了凝結的靜寂:「你知道該如何做。去吧!」

  「元帥!」珀里戈抗議道。我不曉得他們在爭執什麼,茫然別頭望去。等我回頭來看時,震驚地發現我摯友的眼睛已緩緩閤起。

  福爾摩斯!」我驚駭的道,叫聲傳遍地牢,四壁交錯迴蕩著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宛若喪鐘悲音。

  「你刊到了,科里尼,再不快就來不及了。去吧!」當克爾平靜的道。我再度轉頭,望向複雜難測的貴族罪犯:大敵的語氣不再是輕賤人命的的淡然冷酷,而是真誠,令我想起昨夜我為緩解雙方衝突而冒犯當克爾,急忙道歉時,敵人難得不含惡意的誠懇推崇。

  然後我望向科里尼,望著對方蹙眉來到昏過去的他面前,懷裡托著個不知從哪來的深褐提包,放下,打開,裡頭赫然是麻醉劑、紗布、藥膏,及各式各樣的外科手術器材。

  二十秒。

  「遮個懲罰不過是個警告,華生醫生。」當克爾淡淡道,別開目光,望向光影躍動的潮溼石壁,似在掩飾剛才一閃而逝的誠意:「若你再敢玩花樣,他死前的痛苦會遠超你所能承受的,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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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原作《歪脣男人》(The Man with Twisted Lip)案裡,聖克萊爾太太曾對H表示:「您別擔心我的情緒。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會動不動就暈倒。

 

布雷茲特里特在警界任職二十七年,來自原作《歪脣男人》案。

 

克拉基Clarky)為SH電影第一集裡跟著L的警員;麥克弗遜原作第二塊血跡》(The Second Stain)案裡的警員。

 

布雷茲特里特自薩里升調倫敦總部一事為我自設,詳見齋主第16篇福爾摩斯同人孤獨的偵探Part1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6,歡迎留言分享心得!
9月會貼Part7上來(105.9.1.已貼上Part7,請點此閱讀!),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5.8.14.3:1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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