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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8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4:《第二位歪脣男人案》9(105.10.23.補上新刊預訂頁連結)


105.10.23.補上新刊預訂頁面(預訂請點書名):
《第二位歪脣男人案》&《莫里亞蒂的禮物》
本子定價250NT,預購220NT(單本寄本島免運費),全文約10萬字:
歪脣9萬字(初稿10萬,修稿後估9萬)+莫里亞蒂的禮物1萬字,
兩篇文的大意+關鍵詞句+連載都在新刊頁面裡,
預訂只到12/29,謝謝你們!!!!!

Part8大意:英國警方與法國黑幫的壯烈大對決終於結束!
警方險勝,醫生逃過一死,偵探卻付出慘烈的代價,
他能保住鮮血四濺的雙眼嗎
在愛妻與摯友之間,華生又將做何選擇
會有人來改變他們的命運嗎

 
Part9關鍵詞句:華生……不要……離開我、「我學醫多年,如今竟要眼睜睜看著摯友在懷裡嚥氣」、「華生他只是一味安慰我,反而是摩斯坦小姐一聽就懂、「忽感一陣天旋地轉,心臟幾乎撕裂胸腔,爆炸而出」、「身為偵探,失去眼睛,還能活下去嗎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9吧!

 
PS. Part9前面兩段為華生主述,第三段為福爾摩斯主述,最後一段回到華生主述。

~~~~~~~~~


  「不!」我終於狂叫出聲,但叫聲立刻與當克爾中彈時的慘叫重疊──死亡的痛苦和超越死亡的悲痛瞬時撞擊,整間牢房似都迴盪這地獄般的哀嚎。四周白煙再度繚繞,像有超過十人追在兩名警探後開槍;可我仍撲了過去,在他身旁跪下,扯裂襯衫袖口,萬分恐懼,不敢看那雙我怕會變成兩顆血球的眼睛。

  「福……福爾摩斯……」我顫抖著啞聲道,替他止血包紮,終於鼓起勇氣,正視他的雙眼。

  感謝上帝!在他鮮血飛濺的眼瞼下,儘管血不斷從眼角滲出,淡灰雙瞳仍隱約可見,只是渾濁黯淡;眼緣肌肉更激烈抽搐,顯示他雖昏迷,依然強忍我無從體會的巨大痛苦。想到這裡,我將撕下的衫袖布條輕輕蓋在他臉上,忽感一陣天旋地轉,心臟幾乎撕裂胸腔,爆炸而出……

  「約翰!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華生醫生!」

  悲痛恍惚中,我依稀聽到叫聲傳來,接著一隻柔軟的手握上我發抖的手。

  「瑪麗……」我喃喃道,望向那張滿盈憂慮的美麗臉龐,以另一手擦了擦眼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流淚的。「太晚了……我太晚了……一切都已……」

  雷斯垂德來到我另一邊蹲下,呆看著他臉上迅速為血浸溼的布條,屏息道:「他……他眼睛難道……」

  「情況很危急。」我咬牙道,強迫自己恢復理智,畢竟我是現場唯一的醫生:「子彈只是擦過,沒有直接打穿。但眼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器官之一,遭灼傷撕裂的地方已出血,若不儘快以手術治療,一旦傷口感染,化膿潰爛,就……就會……」深吸一口氣,壓下哽咽,低語道:「永久性……失明。」

  失明。

  這個詞就像鐵錘,重擊在瑪麗和雷斯垂德心上!看見他們的表情,我知道此刻我們三人都想著同一件事情:

  身為偵探,失去眼睛,還能活下去嗎?

  他能接受這樣活著嗎?

  「那個通風口跟其他三面石壁上端的通風口是相通的,只不過較大,可以藏人,難怪當克爾的聲音無所不在。幸好那裡沒有通往外界的密道,否則他現在已逃走了而非中彈身亡,我們也──雷斯垂德?」布雷茲特里特走過來匯報。或許因我們三人都圍在我摯友身前,警探沒看到最糟情況,直到他來到雷斯垂德身前。

  「天啊!」布雷茲特里特猛地剎住腳步,呆望著我以剛蓋上臉的布條包裹福爾摩斯血紅外溢的眼睛。

  我將暈死的他橫抱起來,望向散遍一地的死傷者及走來走去的警員,覺得這根本是但丁《神曲》中地獄的景象;我只盼自夢中醒來,一切便會煙消雲散,而我仍待在貝克街舊居,又或我和愛妻的家,眼前的慘況似沒發生過……

  但是它發生了。

  「我們要趕快離開這裡。」我喃喃道,感覺懷裡的他逐漸失溫。

  「不能從來時的地道出去。」瑪麗忽然道。所有人都望向她,她卻慢慢站起,注視著布雷茲特里特,道:「警探先生,您說過入地道後二十分鐘,河水會漲到直逼窗台。現已將近下午一點,水早就漲了!我們必須另尋出路。」

  雷斯垂德跳起來,和布雷茲特里特互望一眼,而我豁然明白,這正是他們讓瑪麗來的原因:她在推理時的聰慧冷靜,我和他早在「四簽名」案裡有目共睹。

  這時克拉基匆匆走來,一臉憂慮的道:「先生們,已搜過整間地牢,唯一出口便是來時的這扇門。」

  「剛剛狂奔來救人時,」雷斯垂德沉思道:「我發現主地道左方還有別的通道,會不會是──」 

  「我也看到了,」瑪麗冷靜的道:「但我不認為那會通向出口。」

  「為什麼?」雷斯垂德、布雷茲特里特和克拉基同聲道。

  我忽然了解她即將說出的分析了,忙道:「我明白了!星字幫既打算等你們快到時,再殺了我們並撤走,就不會將自己擺在一個全無退路的位置!否則若你們提早趕到,堵在門口,而出口通道卻在外邊,他們豈不死定了?牢內定有暗道,而珀里戈和科里尼就是從暗道而非門口逃出的!」

  瑪麗微微一笑,挽上我的手,柔聲道:「這是你最像偵探的一次了,約翰!」

  我也想笑,但瞥見懷裡性命與志業一同垂危的福爾摩斯,又笑不出來,搖頭道:「找到出口再說吧!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瑪麗略思索,天藍眸亮起了采光,道:「這裡土質雖硬,但一場槍戰下來,地上到處是血。若你記得那兩名星字幫成員的鞋子樣式,說不定可從多對血鞋印中找到他們的,判斷出他們逃走的路徑。」

  「珀里戈的我不記得,不過科里尼的好像……啊!」我渾身一震,叫道:「我想起來了!科里尼穿的是白羊羔皮靴!樣式是本國貨,而非法國出產的。」

  「你說的該不會是艦隊街上那家『克迪倫-克莉亞』鞋店吧?只有那家專售那種靴子呀!」雷斯垂德失聲道:「我早上才從那裡繞回來!」

  布雷茲特里特愕然道:「你不是去買炸魚薯片,怎會經過那麼高級的店?我生日還早,沒必要買這麼貴重的禮物吧?」

  雷斯垂德臉一紅,瞥了瑪麗一眼,似在說「要不是華生夫人在場,我定揍你一頓」,沒好氣的道:「誰買得起那玩意兒啊?那家店本來在兩個街區外,昨天才搬到炸魚薯片攤子隔壁,不然我也不會注意到!幸好我從展示儲窗瞄見靴底的花紋。」

  「那我們快來找!」我急忙道,再次低頭看懷裡的摯友,不曉得他能撐多久。

  六分鐘後,我們站在離牢門最遠的石壁前,科里尼的血鞋印就是在這裡消失的。克拉基立即打開工具包,將小刀、錘子和放大鏡遞給瑪麗。她研究機關時,雷斯垂德霍地轉身,大喝道:「整隊!」

  「呼唰!」警員呈兩列縱隊排好,秩序嚴謹,但望見地上戰死的同事時,臉上仍露出難以撫平的哀戚。

  布雷茲特里特溫和的道:「我們先活著出去,等來時入口河水退潮,再從那裡回來,帶走英勇殉職的弟兄及星字幫死者,好嗎?」

  「喀啦!」

  機關終為瑪麗破解。壁上一扇石門緩緩開啟,我們快步走進門後。走了不到五分鐘,地上出現一雙傾倒的白羊羔皮靴。

  「科里尼定是怕我們憑血鞋印追到他。」雷斯垂德沉聲道。我們點頭同意,然後繼續前行。誰知走了七八分鐘後,前路忽然分岔:兩條路一模一樣,壁上嵌著火把,卻都望不見足印。

  「現在怎麼辦?」布雷茲特里特低聲道。

  「兩條都走來不及,只好賭了。」雷斯垂德苦笑道,朝我望來,似要我作決定。我不禁心底一慌:我一半的傷殘撫卹金全敗在賭馬上,哪來的好手氣?何況這次賭注是我摯友的靈魂之窗,是他的生命!忽然,懷裡的他動了一下,低低呻吟起來。

  「別……別怕,福爾摩斯……」我輕拍他未傷的臉頰,安撫他道:「我……我們很快會……會治好你的……」

  「右邊……泰晤士河……左……往左……」他呻吟著,話語無力,卻出奇清晰。

  瑪麗俯下身,對他輕聲道:「福爾摩斯先生,您是否說右邊那條路最後還是會繞回泰晤士河,因此要走左邊那條?」

  「對……左邊……」他語聲越來越模糊,緊緊抓住我的手,最後鬆開,又昏了過去。

  「希望他昏迷時的推理是對的。」雷斯垂德喃喃道。

  我用力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我摯友是怎麼得到這結論,但他在推理上幾乎不曾犯錯。斷然道:「別想這麼多了,走!」

△   △   △   △   △

  「上帝保佑!」「出來了!我們出來了!」

  我抱著我的摯友,仰望濃密林蔭,耳畔迴盪眾警員的狂喜叫喊,心中卻一片茫然。

  正如他所料,左邊通道並非通往泰晤士河,而是倫敦城郊一座隱密的樹林。從林中小丘上,透過枝葉間隙往外望,可以望見遠處大道上,幾輛運貨馬車緩緩駛進城內;一群衣著俗豔的紈絝貴族走出城外,縱情歡快的笑聲遠遠飄來。小丘上開滿金雀花,在午后驕陽下宛如燦爛的金色海面,於我們四周浮影流光。

  可是他……我唯一的摯友,最智慧機敏的心靈,卻要在這樣的美景中消逝、消逝……終至殞落。

  雷斯垂德已派克拉基火速衝出樹林,攔下其中一輛馬車,好載我們到城內最近的醫院去。但這樣一來一往,又得花多久?小醫院手術不確實,大醫院需排隊等候;等輪到他就診時,就算不因失血過多死去,也得面對失明的命運。

  若我手邊有醫療器材就好了!我滿懷悲憤地想著。我學醫多年,如今竟要眼睜睜看著摯友在懷裡嚥氣……我感覺雷斯垂德厚實的手握住我肩頭,瑪麗則輕握著我另一隻手。我忍下淚,凝視著他。

  「先生!先生!」

  林外傳來大喊。我驚得抬頭,只見克拉基站在三十公尺外的馬車旁,對我們瘋狂揮手;馬車裡鑽出一名頭戴高帽的人,相貌望不清楚,提著一個黑色包包──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醫藥包!」我震驚的道。

  「天啊!車上剛好有醫生!」布雷茲特里特大叫道。雷斯垂德的臉更激動脹紅,狂喊道:「快!我們快過去!」

  我們衝下小丘,奔出樹林,來到馬車前。那人摘下高帽,向我們鞠了一躬,隨即指揮助手幫我將福爾摩斯抬上馬車。我趁機瞥了這名醫生一眼:他穿著墨紫近黑的西裝,領口別了一枚刻上家徽的銀質別針,淡白的橢圓長臉散發玉石般的光芒,神采煥發又莊重凝定,該是貴族出身,氣質卻與那群狂歡出城的貴族完全不同。

  醫生注意到我的視線,便自我介紹道:我是萊斯利‧奧克肖特爵士。您是否華生醫生?」

  我記起在地牢時,我摯友曾告訴我,他發電報警告哈佩林‧奧克肖特勳爵小心莫波吐依茲的往事,忍不住道:「我是。令尊他……」

  奧克肖特爵士點頭表示明白,平靜的道:「不錯,我從先父逝世後,就和福爾摩斯先生相識,您想必聽他說過。」目光回到滿臉是血,暈迷不醒的他身上時,不禁搖頭嘆道:「在他搬到貝克街前,我曾不止一次替他診治,但這次最嚴重。幸好我最近上薩里郡去為一位酒莊主人診治,搭便車返城,才碰到您們。」

  爵士說話時,我們已上了馬車;車夫將車趕得飛快,馬車卻平穩駛進城內,顯示車夫高明的駕駛技巧。爵士邊指揮助手為我摯友施打嗎啡止痛,邊掏出手術刀,準備清創,同時對我沉聲道:「華生醫生,您也受了傷,讓另一個助手替您治療吧!」

  我欲言又止,想要幫忙,但實在又累又餓,身子不聽使喚,為珀里戈擊傷的左肩更惡魔回魂般劇痛起來。爵士似也明白我的掛慮,沉穩而誠懇的道:「放心好了,我會盡力的。」

  馬車於倫敦街頭飛馳,馳往貝克街。

△   △   △   △   △

  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了。

  當槍戰爆發,在那無法形容的混亂間,當克爾悄悄拾起地上的劍,瞥了我一眼,旋即按著淌血的左腕,在煙硝中左穿右閃,將劍放回壁上暗格鎖好,再躍進通風口,等待。

  為什麼大敵不逃走?因為他是法國貴族後裔,寧可死在警方槍下,也不願到莫里亞蒂面前俯首稱臣,為英國黑幫罪魁嘲笑。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因為這就像我望見摩斯坦小姐扶著華生,和雷斯垂德朝我衝來,我卻只能狼狽地被綁在木架上時,我的心情。

  這樣想,很自私,我知道。但比起為摩斯坦小姐所救,永遠欠她一條命,我還不如死在當克爾劍下。

  想到死,我也非常清楚,為什麼敵人不趁亂殺了我,因為那樣沒有意義:當克爾不僅要我的命,還要示威,符合這貴族匪徒到死都要氣勢凌人的虛榮個性。

  多麼悲哀啊!當大敵的高亢嗓音響徹地牢時,只有我望見對方緩緩舉槍,瞄準我面部;華生沒看到,雷斯垂德也沒看到,而我看到,知道,卻僅能盯著幽黑的槍口,虛弱到說不出話。

  我想死,又不想死。

  我懷念和華生冒險犯難的歲月,及溫馨相處的時光,無論是在杳無人跡的荒地裡,或天寒地凍的爐火前;我希望他幸福快樂,但要就這麼將他交給他妻子,而永遠離他而去……在我心底,仍有一小塊自私的意識,高叫著不願意,叫聲卻相當孤單,無人憐憫。

  無論我想不想死,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就在我領悟到這點時,當克爾已開槍。

  劇痛、血紅、撞擊──

  「不!」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聽到我摯友的狂叫。

  為什麼他這樣失控?當克爾那一槍究竟奪走我什麼東西?

  虛虛蕩蕩,卻又無比沉重……以他慣用的浪漫辭藻來形容,我就像被綁上鐵塊推入海,一路沉往深淵,臉肌越來越痛,水壓在眼皮上……然後四周響起各種語聲,扭曲變形,片段而破碎:

  「福爾……華生……」

  「太晚了……一切都……」

  「感染……潰爛……永久性……」

  「下午一點,水早就漲了……」

  「科里尼……血鞋印……」

  我分不出來每句話是誰說的,但曉得說話者在我生命中都很重要,尤其是說第二句和第三句的人──話裡的悲哀與悔恨,我在恍惚茫然的靈魂深處,仍感覺得到。

  為什麼他這麼痛苦悔恨?難道我死了?可若我已死,又怎聽得到他的聲音?

  對了,「他」的聲音──是華生!那是他的聲音! 

  部份意識流回我心裡。視界依然黑暗,身體依然無力,我還是聽到了警探的對話──他們在討論左邊或右邊地道才能通向出口。該死!若我完全清醒,有力氣說話就好了!潛入星字幫總部時,我對這裡的地形已有概略認知,清楚右邊那條只會通往泰晤士河,左邊那條出去才是地面。當克爾深謀遠慮,準備好水陸兩條逃亡路線,以防萬一,可惜到死也沒用上,便宜了珀里戈和科里尼。

  我低微呻吟起來,試圖告訴他們我的發現,但華生他只是一味安慰我,反而是摩斯坦小姐一聽就懂──真是絕妙的諷刺!我在心底苦笑,帶著沮喪的心情重陷昏迷。

  許久許久後,我醒了過來。

  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醒了,可若我還在夢中,絕不會聞到消毒水、碘酒,及其他我暫無法分辨的藥水氣味。但華生不可能把我送到醫院,絕對不可能!他曉得我對醫院病房的厭惡,雖然他至今不明白原因。我在黑暗中往旁摸索,摸到床緣冰涼的木條,指尖觸及木條上刻下的一個字母:「H」。

  沒錯,這裡是貝克街221B,我的臥室。

  我輕撫刻痕,憶起當年我和他搬進來住時,於臥房床緣刻下我的姓氏縮寫;後來赫德森太太打掃房間時發現,尖叫著滿屋子追打我,害得酒精燈撞翻,引發硫酸氫鋇爆炸。多年後,她再也不為我的輕率行為生氣,反倒以有我這樣一位房客為榮,慈祥的道:「也許哪,先生,等您退休後,這裡會改建成博物館;到那時,全英國的人都會來瞻仰這張刻有您姓氏縮寫,您睡過的床呢!」

  是全世界,赫德森太太……我在心裡淡淡一笑,張開眼睛。

  眼前仍一片黑暗,徹底的黑──為什麼我看不見?就算現在是深夜,房裡也該點燈,我怎會什麼也看不見?我使勁睜眼,想適應黑暗,看清我身上的薄被、床邊的書桌、衣櫃、儲物櫃,及牆上為我逮捕、擊敗或殺死的罪犯照片……

  但我什麼都看不見。

  「我縱邀死,也必帶走你最寶貴的東西……」

  當克爾死前的話語扎入我心頭,我突然明白了。

  是眼睛。敵人那一槍奪走了我的眼睛。

  不,推論必須有證據來支持……我強迫狂亂的心鎮定下來,接著伸出另一隻手,緩緩移往眼部,一摸──

  紗布,厚達數層的紗布,靠近眼窩的部份有些溼。

  我放下手,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靜,也許是大腦過於遲鈍,來不及接受這個事實:我真的瞎了,完全瞎了。

  我忽然想說話,卻不知要說什麼,甚至不清楚能否發聲。從我甦醒以來,連聲嘆息都沒有,若非身體仍過度虛弱,就是已喪失說話能力。既然我瞬間瞎掉,要在幾小時內變成啞巴也非不可能,不是嗎?

  幾小時……也許我躺了幾天才醒來,誰說得準呢?

  我嘴角上揚,微微一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然後喚出醒後的第一句話:「你在嗎?你在嗎,華生?」語聲極其微弱,我懷疑除了我以外,有誰聽得見……

  「福爾摩斯!」

  幾乎震破我耳膜的驚呼刺入耳中。我整顆頭嗡嗡作響,右手被人死命抓著,好像我在岸上而他在海中,他不顧一切抓住我,以免慘遭滅頂。周遭隨即響起腳步聲和呼喊:

  「福爾摩斯先生!」

  「他醒了嗎,華生醫生?」

  「喔!福爾摩斯先生!您……您終於醒來了……」

  我聽出哽咽尖叫的是赫德森太太,但另兩道語聲重疊在一起,我頭暈腦脹下,實在分不清,只曉得抓著我手的人是真實的、確切的、永恆的。

  「華生……」我反手一握,緊緊握住他的手,而他沒叫痛也沒有退縮。「不要離開我,」我低低道,為話裡的急迫和懇求所震驚,發覺我自他認識摩斯坦小姐以來,有多少個日夜渴望說出這句話:「不要……離開我。」

  他緊握我一下,另一隻手按著我手背,輕拍兩下,彷彿在給予承諾和安慰之餘,亦暗示他明白我口中的「離開」,不只指離開我的床邊。嘆道:「我不會離開你。」

  然而,我並未安心或放鬆,因為我感覺到,他在「不會」和「離開」間稍稍一頓,僵硬了一下。為什麼他突然僵硬?他在怕什麼?他無法給我保證嗎?

  我緊緊握住他每根手指,閉上眼睛;然後我忽然想起,閉不閉眼對我來說,對別人來說,都無所謂了。「你不該這麼勞累的,」我平靜的道:「你身上還有傷,不宜不眠不休地照顧我超過六小時──」

  四周響起倒抽一口氣的輕聲。總是如此。

  「六……六個半小時。」他難以置信的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福爾摩斯?我確定你上馬車後,便沒醒過來。」

  我嘆了口氣──平日我定會沒好氣瞥他一眼,但現已無法如此。柔聲道:「你語調的疲倦程度,你握手時站立不穩的抖震,你袖口血漬的乾透,你體味和汗味的變化……太多了,以後再慢慢告訴你,若你真想知道。」口氣轉為平淡:「現在幾點?」

  他左手放開了,低微的吸氣聲傳來,手再與我相握時,指間有點溼。啞聲道:「十點半……晚上十點半。」

  「哪一天?」

  「……23日。」

  623日──還在我們獲救的同一天。晚上十點半倒退六個半小時,便是下午四點。華生他要從身心創傷恢復到足以協助主治醫師治療我,至少一小時。因此,我們返回貝克街時大約下午三點。

  下午三點……從星字幫總部槍戰發生到我被射中,約在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我眼睛嚴重失血,不可能流血兩個多小時還未死,除非在回城路上有醫生替我診治。我受的傷不只眼睛,此人定是名醫,才能將我搶救回來。最後,我想起先前在孤獨中,等待不知何時會來總部救我的華生時,聽珀里戈跟當克爾報告每天固定對倫敦內外的監視,曾提到某位名醫出城往薩里郡去為人治病;此人若一天往返,說不定剛好碰上出了地道的我和華生……啊……

  「萊斯利‧奧克肖特爵士,」我淡淡道:「我的眼傷怎麼樣?」

  眾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比剛才更大。但我沒空為推理命中而高興,只想確認自己的狀況──或許死刑犯在聆聽判決前,也是這種心情吧!

  「福爾摩斯先生,您不必──」

  我截斷爵士的話,道:「我不需要謊言或安慰。告訴我,這一槍毀掉了我的眼睛,對不對?對不對?」該死!我不能激動:沒眼睛的偵探已失去地位和尊嚴,再任情緒吞沒自己,又有誰會尊敬我?

  我已一無所有。

  「不。」

  爵士語聲傳來,依舊斯文淡定,但我愣住了──難道我的雙眼還有救,還沒被毀掉?

  「子彈並未貫穿您的視網膜,福爾摩斯先生。」爵士淡淡道,「啪答!」一聲閤上醫藥包的輕響傳來:「您上眼瞼的血管有嚴重撕裂傷,子彈的衝擊力道亦震傷視網膜,才造成您視力暫時受損……當然,也可能不是暫時。」

  我內心燃起的希望被最後一句話澆熄,警覺的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您的狀況需要再觀察。該做的,我和華生醫生都已經做了,然仍無法確定手術後敷上的藥物能否成功修復視網膜。若傷口受細菌感染,眼球就會腐爛,那您恐怕就要……」爵士吞口水的聲音傳來,語聲略轉低:「接受正式手術,將眼球挖掉。」

  我忽然想起從前在劍橋,期末話劇表演的海盜故事裡,小特雷佛扮演一個戴單邊眼罩的海盜。少一隻眼的叫海盜,兩眼都被挖掉的不曉得算什麼……沉浸在荒謬的想像及回憶裡,我笑了笑,道:「觀察多少天?」

  「兩天。」爵士道,接著是皮鞋移動的聲響:「很抱歉我必須先行離開,福爾摩斯先生。梅菲爾剛發生一樁命案:謝佩德公爵對全家下毒,再舉槍自盡;公爵夫人和幼女已被搶救回來,正在生死邊緣掙扎。公爵夫人是先母至交,但我不願在您甦醒前就離開;幸好您已恢復意識,我應儘快趕去幫忙。華生醫生,這裡就交給您了,三十六小時後,可拆掉紗布;後天午夜時,無論他視力是否復原,都請您拍電報給我……」

  語聲和腳步聲遠去,間雜華生的嗓音──他放開我的手,送爵士出去。一會兒後,腳步聲恢復清晰,移回我身旁坐下──是他的。

  「華生……」我低語道,又說不出口,決定先處理別的事:「赫德森太太,抱歉讓你擔心了,可否請你和──」

  「我明白,福爾摩斯先生。」摩斯坦小姐立刻接話道──真是機敏的女孩!我既佩服,又不無苦澀地想著。「那……約翰,我就和赫德森太太先出去了,毛巾我順便拿去清洗。」

  他的語調先是愕然,隨即轉為尷尬,似因她的通情達理而不好意思:「麻……麻煩你了,瑪麗。你忙進忙出了幾個小時,又奔波勞累整天,先回家休息吧!我去幫你叫車。」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哎喲!一位淑女深夜到大街上叫馬車,成什麼樣子?」房東太太插話道:「到起居室歇著吧!我去找看門人彼得森先生,請他幫你叫……」 

  她們的說話聲隨腳步聲離開,但他的卻只到門邊,頓住,接著房門「呀──碰!」一聲關上,他再度回到我身邊。

  他會說多少安慰我的話?我自嘲地想著,按上胸口包紮。槍傷殘留的痛隱約傳來,卻不及我此刻的心情:失明的事實,加上他竟允許摩斯坦小姐到臥室來照顧我,讓我深切感覺到,我倆的關係已無法回到從前了。

△   △   △   △   △

  「鈴……鈴……」

  「誰啊?現在才──呵──早上六點……」我輕關上他的房門,打著呵欠,跨越散落起居室的報紙堆及煙草塊,走向門口,無力地拉開門,赫然發現剛才將門鈴拉得震天響的人,正是雷斯垂德。

  「抱歉,華生醫生。」雷斯垂德反手關門,將警帽擱在一旁,苦笑道:「我來時,赫德森太太仍在睡夢中;我不想吵醒她,請她通報我來了,只好改而吵醒你。」

  我很想笑,但幾天來的驚恐、悔疚、焦慮、疲倦及憂傷已令我心情沉重到對冷笑話無法反應,搖頭道:「這沒什麼,雷斯垂德。先請坐吧!」拉來一張藤椅。「我去泡杯咖啡。」

  雷斯垂德在我身後坐下。我來到餐桌旁,憑記憶找尋咖啡罐的擺放位置,總算在碗櫃下層摸索到它。我還想烤幾片吐司,但一時忘了吐司袋放哪,畢竟我已許久沒在這間屋子裡過夜了──「波宮秘史」案那時例外,不過那次我起床時,早餐已備好,因此我還是搞不清楚吐司的位置。

  我端著兩杯咖啡,坐進扶手椅內;雷斯垂德接過其中一杯,默默喝了幾口。最後,警探放下杯子,凝視著我,毫不掩飾黑眸裡的焦慮,低聲道:「他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直到瞥見對方驚駭的表情,才省覺過來,忙道:「別誤會,他沒死,他不會死的──他已熬過去了。」

  雷斯垂德眼中陰霾稍散,語氣仍滿是擔憂:「那……他的眼睛……」

  「需觀察兩天。」我嘆道,將咖啡杯擱在小圓桌上,上身傾前,雙手於大腿上交握,十指微微顫抖:「昨晚你離開後半小時,他就醒了。可是……沒有人在曉得自己可能永遠與這世界的光明和色彩告別時,還能鎮定的。」

  雷斯垂德目光沉黯下去,眉頭深蹙,像在瞪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幾秒後,他才啞聲道:「蘇格蘭場不能失去他,我也不能。他一定會、也一定要好起來。」

  「我也這麼希望,雷斯垂德。」我喃喃道:「我也這麼希望……」

  「你看起來狀況很糟,華生醫生。」我茫然抬頭,只見警探正打量著我,似已注意到我的黑眼圈及全身傷處的包紮,道:「是傷勢復發,還是因護理他而整晚未睡,心力交瘁?」

  「他比一百處傷口更難纏!」我苦笑道,揉了揉眼睛,勉力不要因扶手椅過於鬆軟而睡著:「簡直把焦躁鬱悶和冷嘲熱諷發揮到極致……你沒見過他鬧脾氣吧,雷斯垂德?」

  「怎會沒見過?」警探居然笑了起來,緬懷的道:「那時你還沒搬來呢!你聽他說過『范貝里酒商案』嗎?」

  我一愣,想起他那只存放早年案卷的鐵皮大箱子,疑惑的道:「聽是聽過,可是他從沒對我說起詳情,也沒提到你涉入此案啊!」

  「丟臉的事他當然不會說啦!更別說告訴崇拜他的人了。」雷斯垂德大笑道,隨即警覺,往我摯友房門口一瞥,壓低聲音道:「他在睡覺吧?」

  「他耗到凌晨一點才睡,中間又醒來幾次,不是被痛醒,就是因噩夢驚醒。我一直坐在房裡的椅子上守著他──他不准我離他太近,但又不願我離開臥室。到四點時,我終於受不了了,替他注射安眠劑,他才沉沉睡去,現在該還沒醒,你大可放心。」我嘆了口氣,蹙眉道:「不過說實話,雷斯垂德,趁他昏睡時聊他的糗事,未免有些……」

  雷斯垂德訝道:「我以為你會感興趣,華生醫生!他可是從范貝里的案子後,就抵死不願住院了呢!他害怕醫院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這你知道吧?你難道不感興趣,為什麼他病得再重,傷得再慘,也寧可找你或請醫生來住處診治,偏就是拒絕進醫院?」

  我滿心好奇立時潮水般湧上,也可能是看護他整夜生出的感觸:若他願拋開恐懼,轉往大醫院休養,我就不會因他的沮喪和怨氣而累個半死了!忙道:「我承認我感興趣。快告訴我吧!」

  雷斯垂德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令我想起我摯友每次設下圈套,誘我加入辦案時的神情。警探再度端起杯子,輕啜口咖啡,慢慢憶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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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或註解原作梗:

 

在原作《肖斯科姆別墅》(Shoscombe Old Place)裡,當HW懂不懂賽馬時,W坦承「我的負傷撫卹金有一半都耗在這上面了」。

 

我自設為H無法接受W結婚離開他,所以在內心常稱瑪麗為「摩斯坦小姐」而非「華生夫人」。

 

H不喜歡住院的梗,出自原作《顯貴的主顧》(The Illustrious Client)案:某次他遭受匪徒攻擊後,「當即被送進查林十字街醫院,隨後由於本人堅持,被送回了貝克街他的住宅」,而那次趕往貝克街替他診治的也是奧克肖特爵士。原作Doyle並未解釋H為何討厭醫院(SH六十個探案裡,沒有一次提到他生病或受傷時住院),也許是因當時貴族是請醫生來家診治,只有平民才會去醫院看病,不過我另有別的想法(見Part10)。

 

在原作《身分案》(A Case of Identity)裡,H曾在起居室作硫酸氫鋇實驗。這裡HMrs. H追打致不慎引發爆炸一事,來自齋主第7篇福爾摩斯同人文《初識探案》。

 

H將罪犯照片掛在臥室牆上,來自原作《臨終的偵探》(The Dying Detective)案,齋主《初識探案》裡亦有詳盡描寫。

 

看門人彼得森出自原作藍寶石The Blue Carbuncle案。

 

范貝里酒商案」(The case of Vamberry, the wine merchant)出自原作《馬斯格雷夫儀典》(The Musgrave Ritual)案,與之前提過的「鋁製拐杖奇案」同為原作僅提到篇名,但Doyle未詳述的早年案件,Part10我將詳述。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9,歡迎留言分享心得!
11月會貼Part10上來(105.11.9.貼上Part10,請點此閱讀),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5.10.18.2:57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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