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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3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2:《走上絞刑台案》9

這是出本前的倒數第二篇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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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訪客若欲複習《走上絞刑台案》Part1-8

或新訪客想知道這篇同人究竟是在寫什麼,

請按此看《走上絞刑台案》簡介及各篇試閱連結!

Part8裡,絞刑前夜,享用過最後一餐的福爾摩斯,終於對華生開放內心,談到自己的家世背景,與父母兄長的相處,和成為偵探的心路歷程。而在Part9裡,即將走出監牢,被押赴刑場的兩人,又有著什麼樣的心情變化?雷斯垂德的詭異舉動究竟有何意圖?兩人走向死亡的悲劇命運能在最後一刻扭轉嗎?


Part9關鍵字句如下:
你要你哥跟你父親斷絕關係蘇格蘭場不會忘記你們的再見到她後,你還會……嫉妒嗎兩隻祭壇上的小羔羊」、歇洛克‧福爾摩斯可以死,但永不會被擊敗

一起來看Part9吧!
~~~~~~~~~~~~~~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你不問邁克羅夫特找到我後,做了什麼嗎?」

  「大概是做了任何一個哥哥看到弟弟沉迷鴉片時,都會做的事。」我微笑道。

  他眼中閃動著溫暖愉快的光,笑道:「那你說說看,我的反應是什麼?」

  我想起多年前發表的「歪脣男人」案,不禁一笑道:「肯定不是艾薩‧惠特尼會做的事,不然現在就沒有獨一無二的私家諮詢偵探了。」

  「你真有過人的機靈,華生。」他微笑道,神情慢慢斂為平靜,帶點沉思。「我確未隨他回家。但我卻……逼他作出一個……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是否過於鐵石心腸的選擇。」

  「什麼選擇?」

  「這得先從我自己的決定講起。我決心成為偵探,不是如我曾對你說的,在遇上老特雷佛後,而是在那間鴉片館裡。但當時……我對自己的能力,並沒有絕對的信心,或許也因以往從沒人選擇這條路:私家諮詢偵探只出現在小說裡;在現實生活中,誰會去考慮這樣危險叢生,又需龐雜知識背景的職業?

  「我起步雖不晚,但以我當時有一餐沒一餐的流浪狀態,要想在短時間內,獲得成為偵探所必備的專業素養,根本是天方夜譚:化學、毒理學、植物學、地質學、解剖學、法學、武術……哪一項是一個小流浪兒在街頭學得到的?我需要自己的研究空間,需要圖書館,需要足夠的時間,以及讓自己擁有足夠體力的食物。總之──」

  「你想上大學。」

  「對。」

  「而為了上大學,你需要錢。」

  「當然也需要苦讀通過入學考。不過的確,關鍵是錢。」

  「所以……你叫邁克羅夫特提供你學費?」

  「不。他本就願資助我──只要能讓我脫離流浪和毒癮,做什麼他都願意。但我那時以為,他才剛當上小小的公務員──當時他還沒進白廳──哪有錢贊助我念大學?他定會去求我父親。那豈不等於我向我父親投降?我死也不做這種事!最後他迫不得已,才說我母親過世前,曾撥一小筆財產到他名下,他願拿那份錢來資助我。既是我母親的錢,我沒有意見。但我要他答應我一個條件……」他深吸一口氣,語聲轉為彷彿懇求我諒解的低微:「在我和我父親之間,作出選擇:他想幫助我,就必須跟我父親劃清界線。」

  我不禁屏息道:「你要你哥跟你父親斷絕關係?」

  「不是斷絕關係,而是徹底抹去所有關於我父親的記憶,至少在我面前。」他平靜的道,握著我的手卻再度緊了一緊。「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跟著我改姓──我不要我父親的姓氏陰魂不散地糾纏著我。」

  「改……姓?你本來不叫福爾摩斯?」

  「那是我母親的姓──沒錯,我母親。」他灰眸流露出懷念和感傷,輕輕道:「喬治亞娜‧福爾摩斯。」

  或許是因為他童年住在德比郡,加上他母親的名字,我立即想起《傲慢與偏見》裡,男主角達西與她同名的妹妹。剛想到這裡,他的聲音便傳來道:「我知道你想到誰,華生。我外祖父不僅是學者詩人,還是珍‧奧斯汀迷。我總慶幸他沒給我和我哥命名為達西和賓利。」

  我大笑道:「沒想到你家學淵源,多年來還堅稱討厭看浪漫愛情小說!」

  他臉頰在燈暈下微微泛紅,半自嘲半幽默的道:「那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來,我連《三劍客》都看了,還能漏了《傲慢與偏見》?看完後,我才發現年輕時真是既傲慢,又對它有偏見:這並不是一部打情罵俏的無聊愛情小說。我特別欣賞費茲威廉‧達西,也總算明白為什麼我外祖父要給我媽取達西妹妹的名字了。」

  「說回正題,福爾摩斯。」我又笑了一會,才道:「你和你哥改姓,名字還是改不掉啊!難道你們的名字也是你母親取的?」

  「我的是。我哥的是我外祖父取的。我父親並不介意將命名權交出,至少……當他還愛我母親的時候。」他眼神透出一抹回憶,徐徐道:「我母親喜歡叫我歇洛克‧福爾摩斯,或許這是她在潛意識中,對我父親的一種反抗。」

  我嘆了口氣,不太確定是為了他和他哥哥、他母親而嘆,又或為了世上所有不幸的家庭嘆這一聲。「邁克羅夫特陪你改姓,代表他在你和你父親之間,選擇了你。」  

  「我本也這麼想,否則也不會拿那筆錢去劍橋。」他低聲道,語氣流露出深沉的感觸;儘管我曉得他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仍隱約感覺到他近似懊悔的痛苦。「大三那年,我父親死了,我才明白兩件事:第一件是,邁克羅夫特始終在我與我父親間掙扎──他確實選擇了我,卻從未在我父親面前使用改後的姓名,也從未透露我上大學的事。但我並不怪他,因為我知道他不想讓我父親傷心,又不願放棄我;這個選擇……太沉重。

  「另一件事是,我回老家整理母親的遺物時,發現一封她逝世後留給我哥,被他深藏多年,不讓我見到的信。看完信後,我才知道,她原來……早就料到在她走後,我跟我父親可能會分道揚鑣,因此將部份財產寄放在我哥那邊,要他在……我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幫助我。她也早就知道……我哥最後必會掙扎於我們父子之間,受到雙方的壓力,所以她要我哥……不要告訴我,這筆錢是她特意留給我的,而是要說成……是他自願拿出來資助我的,好改善我們兄弟的關係……」講到這裡,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垂首注視地面上無由輕躍的焰光。

我胸口再度一陣發顫,滾燙的情緒激湧而出;但這次我沒有哭,沒有落淚,而是將合著他的手輕輕往上,移至他肩頭,深深按住。他抬起眼眸,凝視著我,似感受到我說不出口,亦不須說出口的撫慰和關懷,蒼白的臉容漾開一抹淡淡笑容。

「所以,」過了許久,我終於再次開口,道:「你靠著那筆錢,完成大學學業,也奠定了從事偵探的決心。」

「但我畢業後,邁克羅夫特就養不起我了,畢竟他那時只是個地方上的小公務員,而倫敦的房租很貴。」他慢慢吐出口氣,語調恢復平穩。

「你既沒錢,為什麼要住在倫敦?」

「沒錢可以去賺。」他輕鬆的道:「倫敦可是全國首屈一指的犯罪大城。」

我笑了出來,但想到這些年來和他破的案子,又感到這句話倒也不算言過其實。微笑道:「還記得你最早撞得焦頭爛額的那幾件案子嗎?」

「啊,對,那該死的鋁製拐杖──」

「還有老好人雷斯垂德──」,                                         

  「還有馬斯格雷夫搞得我昏頭的儀典、俄國老婦人、法林托歇太太、范貝里酒商……」

        「還有我。」

  「對啦!還有你,我親愛的華生,你也算一個案子。若非我反應得快,把你鎖在房裡──」

  「然後差點把我餓死。」我微笑道,心裡浮現出在「血字的研究」案之前,我倆離奇又好笑的相識經過。

  「又過了幾年,我們差點被那條斑點帶子咬死──」

  「接著換你拋下我,到法國去對付莫波吐依茲……」

  他笑瞥我一眼,絲毫沒為我的時間點跳太快而感到不悅,柔聲道:「我也不會忘記,在我病重時,是誰特地趕來里昂接我,還放下一切,陪我去賴蓋特休養。」

  我臉頰一陣微燙,忙道:「我……我那時除了當你的助手,本就沒別的事好做。」

  「那你婚後次年的六七月又怎麼說?『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案、『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歪脣男人』案、『駝背人』案、『工程師大姆指』案、『第二塊血跡』案、『海軍協定』案、『疲倦的船長』案……」他頑皮地向我眨眨眼,笑道:「不到一個禮拜,就上貝克街一次!你就沒診所、沒妻子要顧?」

  聽他提到已逝的瑪麗,我內心泛起了溫柔和悲傷;但那悲傷不過是淡淡的哀愁,因為我們很快便可重逢:屆時,我將永遠不會再徘徊掙扎於摯友和妻子之間,而我也終能為多年來的「身在家庭,心在福爾摩斯」,請求她的諒解。輕輕道:「再見到她後,你還會……嫉妒嗎?」

  他深深凝視著我,微笑道:「已經沒必要了,我親愛的朋友。」

  我身體微微一傾,頭倚著他肩頭,扶著他肩膀的手鬆了開來,握緊他瘦削有力的手臂。他將煙斗收進口袋,也向我側坐過來,左手輕掙開我的手,環住我左肩,彷彿母鳥呵護著幼雛。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溫暖將我緊裹,忽然有點想哭:十九年的過往,他驟現於法庭門口的聖潔身影,明天未知將魂歸何處的命運……

  「不要害怕……」他低頭注視著我,灰眸透出月色般的清光,沒有哀傷,沒有痛苦,一如語聲的平靜安詳:「不要害怕,華生。」

  我們並肩坐在幽微著柔光的煤氣燈前,和彼此石壁上的淡黑身影對望。窗外寒夜霜華間,那顆高懸已久的孤星,亦靜靜俯望著我們,陪伴著我倆真摯相守的靈魂,直到最後。

△    △    △    △    △

  晨光滿室。我從夢的晨光中醒來,飄浮在另一道晨光中。金亮的柔曦彷彿絲線,於融霜斑駁的石頭窗緣,繡出金橘和雪白的清朗氣息。

  雪,已經停了;今天是個好天氣。

  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自己仍倚在他肩上;他正輕啜一杯熱可可,望著窗口灑入的晨光。

  「布雷茲特里特泡的。」他徐徐道,將喝不到三分之一的可可遞過來。

  我捧著那溫熱的杯子,感受到不斷逸散的甜香及暖到心底的溫度,喝了一大口,長長吐出口氣,任熱流流遍不久後即將永遠冰冷的全身。低聲道:「他等一下會去嗎?現在幾點了?」

  「再兩小時又一刻鐘,就是中午。」他語調依舊平靜,卻將我左肩摟得更緊。「至於第一個問題……不會。他已跟雷斯垂德換回班,繼續守牢。他本想跟其他警探換班,但瓊斯已說服總長下令,不准他到場觀刑,他也無能為力。稍後雷斯垂德會來接我們去──啊!剛提起人就到。早安,雷斯垂德。」 

  身穿墨藍舊夾克的雷斯垂德站在牢門前,沒戴標有編號的警帽,也沒配警徽。警探灰黑相間的頭髮多了十來根銀絲,硬挺的下脣微微顫抖,一會兒後,才力持鎮定地開口,道:「早安,福爾摩斯。早安,華生醫生。」

  我們早已回過身來。他放開摟著我的手,點起櫻桃木煙斗,輕吐煙圈,漫不經心的道:「你是來送我們的?以警探的身分?」

  「不,」雷斯垂德深深凝視著他,眼皮在晨光下明顯紅腫,啞聲道:「以……以朋友的身分。」

  他扣著煙斗的手指微微一僵,沉默不語,再吐出一口煙。我則嚥下所有湧至咽喉的情緒,乾掉剩下的熱可可,將空杯擱在燃盡的煤氣燈旁,盡力微微一笑,道:「請進。」

  雷斯垂德緊咬下脣,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開始開鎖,開了好幾次才試對鑰匙。在好友低頭開鎖時,我和警探身後的克拉基和麥克弗遜視線相接:高大的麥克弗遜從頭抖到腳,滿盈掙扎的雙眼眨個不停;克拉基稍好一些,至少身軀仍挺個筆直,但細看下卻全身僵硬,雙手緊握成拳,似要花好大力氣,才能忍著不一拳把牢壁石磚打碎。

  「鏗啷噹!」門開了。

  他從容熄了煙斗,將它插回口袋,伸出雙手,任抖個不停的麥克弗遜為他戴上手銬,目光卻投向雷斯垂德,談論天氣般的道:「今天暖陽高照,來的人想必很多。」

  「恨你的人和在乎你的人都會去。」雷斯垂德低低道,望向為克拉基銬起的我。「你……你還好嗎,華生?」

  我知道只要答錯一句話,讓情緒激湧而出,這裡所有人的理智都會斷線,包括我在人前從容得無比完美的摯友在內。微笑道:「熱可可很好喝,只是糖可再多放一些。幫我謝謝布雷茲特里特。」

  雷斯垂德也聽得出我話裡的安慰意味,乾笑道:「我會提醒他,下次到你們倆墓前時,帶杯加糖的。」

  「那你得再多泡一杯。」他淡淡笑著插話道,同時拉了拉腕間的手銬,似在測試它是否真材實料。「我向來不加糖的。」

  我大笑起來。換在平日,我絕不會這麼隨興;但現在我突然發現,若再不笑,就沒機會了──這是否也算釋放內心深處,那個真正的「約翰‧華生」呢?

  雷斯垂德搖頭苦笑道:「你的黑色幽默就不能放過我一次?」

  「不能。」

  克拉基嘴角微一抽動,不確定究竟是要笑,還是打算提醒長官,布雷茲特里特到了。

  「瓊斯已經過去了,葛萊森那混蛋命令我下來催人。」布雷茲特里特匆匆走到牢門邊,劈頭就道,但目光移到我倆面上時,很快便化作憂傷,低低道:「福爾摩斯先生,華生醫生,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們去──」

  「沒關係,」他抬了抬銬在身前的手,平靜微笑道:「雷斯垂德會照顧我們。」聽到「照顧」一詞,我不禁望向雷斯垂德,心想這是否表示,到了將死的一刻,他終將警探視為除我之外,他在這將離世間的唯一朋友?花了二十三年,總算軟化這副鐵石心腸,雷斯垂德再傷悲不捨,亦足以自豪了。

  雷斯垂德渾身一顫,目光如磁吸針,牢牢吸著我摯友鎮定一如往常的臉容不放;幾秒後,才瞧向布雷茲特里特,齒間迸出悲憤,一字字道:「我絕不放過彼得‧埃瑟爾尼‧瓊斯。」

  「那好,特白厄斯‧葛萊森就交給我吧!」布雷茲特里特微笑道,上前抱了雷斯垂德一下,低語道:「記得別做傻事,那正是瓊斯他們希望的。」

  「我可不敢保證。」雷斯垂德咕噥道,視線落到我身上時,終徹底流露出痛苦之色。我心中一酸,別過頭去,不讓淚水湧出;再回過頭來時,只見布雷茲特里特一臉沉穩堅決,低聲道:「那你就去做吧!你弟……我會幫你照顧,到死為止。」

  「謝謝你……」雷斯垂德按著摯友肩頭的手一緊,語聲轉微,低沉沙啞到我幾乎聽不清:「兄弟。」

  布雷茲特里特一笑,用力拍了拍摯友後背,再向克拉基微微點頭。「我明白,先生。」克拉基抑下眼中一閃而逝的情緒波動,輕聲道。

  布雷茲特里特轉向我們,摘下天藍鴨舌帽,按在胸前,向我倆行了個舉手禮。

  「簌唰!」克拉基和麥克弗遜也作出同樣的動作。一時狹小的牢房裡,氣氛之凝肅悲壯,以我歷經戰火,寫過無數關於他的英雄式探案小說,也忍不住湧起深深的感慨。

  「謝謝。」他輕聲道。從他微震的左手大拇指看來,他花了最大的力氣保持從容自若。

  「蘇格蘭場不會忘記你們的。」布雷茲特里特低聲道。

  我深吸口氣,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一切已不必再說。

  我們一行人出了牢房,慢慢走上階梯,通過長廊。很奇怪,明明是步向死亡,當我環顧四周,心裡卻湧起了難言的感覺,彷彿置身國王出巡時的儀仗隊中:布雷茲特里特領頭,克拉基和麥克弗遜護在我倆左右,雷斯垂德則沉默押後,一手扶在我肩上。

  日光自每間牢房的小窗拋射而下,於冬季寒薄的霧氣及呼吸透出的白霧間,流蕩出隱泛藍紫凝光的淡金;金光漸鋪開為雪絨似的柔白,宛如金銀線交織的地氈,一路延往天國。

  而他──我親愛的福爾摩斯,在數十道犯人或敵視、或嘆惋的眼神聚射下,微昂起下巴,淡然而銳利地直視前方,連日來的憔悴疲憊化為無冕帝皇般的徹底自信、絕對尊貴,彷彿告訴所有人:歇洛克‧福爾摩斯可以死,但永不會被擊敗。

  「一路好走,福爾摩斯先生。」雨果‧奧伯斯坦喃喃道。

  他對奧伯斯坦略一點頭,腳步不停地繼續走著。

  「可惜啊!這些穿制服的傢伙不讓我跟威廉森出去,看你和醫生怎樣被吊死。」伍德利故作悲嘆地嘲弄道,一旁的威廉森則啞著嗓子大笑起來。「我們會好好哀悼你們的。」 

  麥克弗遜的手微微一動,似想打斷這惡棍的鼻樑。他以肘輕撞警員一下,示意對方不要莽撞,接著對伍德利揚起眉毛,輕描淡寫的道:「沒記錯的話,你還有五年刑期。卡拉瑟斯先生該會到場,是否要我幫你順便問候他?等你出獄,他也好『拜訪』你呀!」

  伍德利立刻臉色大變──這惡棍定知道,出獄後若被當年保護史密斯小姐,激動下一槍轟碎他老兄前額的卡拉瑟斯「拜訪」,還不如躲在牢裡。我不禁大笑,接棒嘲弄道:「是啊!到那時,我和福爾摩斯在另一個世界聽到消息,也會好好哀悼你的。」

  「您真是……您真是勇敢,醫生……」斯蘭尼抽泣道,跪跌在牢門前,雙手沿鐵欄杆慢慢滑下,仰望著我們。「您也是……福爾摩斯先生。」

  「不必難過,斯蘭尼。」他淡淡道。但我從他選擇避開對方淚光中的凝望,便曉得他並不如裝出來的那麼淡漠。「站起來。」

  斯蘭尼顫抖著,緊握欄杆起身,然仍不無搖晃。

  「謝謝你那晚救了華生一命,我不會忘記。」他靜靜的道。斯蘭尼渾身一震,低聲說了句什麼,但我聽不清,只看得見那張臉上的痛苦表情。

  「若今天丘比特太太有來,我會幫你致上問候。」我誠摯的道。斯蘭尼黝黑消沉的面孔終於微微亮起,啞聲道:「您是個好人,醫生,您們倆都是……幫我祝福埃爾茜!」

  聲音漸漸遠去。我們上了螺旋狀的銀灰長梯;布雷茲特里特拉開門栓,開啟通往大廳走道的門。大廳裡的人都是布雷茲特里特和雷斯垂德一系的警員,遭葛萊森和瓊斯惡意派值輪班,無法到刑場送我們。我們經過時,人人摘下帽子,對我倆行舉手禮,無論蒼老還是稚氣未脫的臉龐,均深刻著沉重的哀傷。

  大門外,停著警場的黑色馬車。望著燦金炫白的舒朗晴光,再瞥向車內冰冷覆鐵的幽暗空間,我有著說不出的感慨,輕輕一嘆,率先鑽入車中,克拉基則陪我進去,然後是麥克弗遜。

  而他……我的摯友,目光從擁別的雷斯垂德和布雷茲特里特身上移開,落在蘇格蘭場的外牆大掛鐘上,淡銳如鷹的灰眸間,竟似融化出少許難以割捨的深邃情感。

  他以自己的方式,向競爭又相伴了二十三年的老友──蘇格蘭場告別。警場需要他,他也需要警場,只是多年來他從不承認,正如他直到今日以前,亦不承認和雷斯垂德的友情。

  他似感覺到我目光落在他側臉上,別頭朝我淡淡一笑,眼神回復清銳平靜,對雷斯垂德道:「上車吧!」  

  布雷茲特里特放開雷斯垂德,低語轉為沙啞的微音:「一路好走,兄弟。」

  雷斯垂德點點頭,彷彿不太確定自己點頭做什麼,道:「記得往後多喝點茶,少吃炸魚薯片,免得到老變胖,追不着歹徒。」

  「很好笑。」布雷茲特里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搖頭道:「你最好多跟福爾摩斯先生學學,什麼叫黑色幽默。」

  雷斯垂德笑了一下,才低聲道:「我走了。」吐出口長氣,跟在福爾摩斯身後進了車廂。駕車的警員一揚鞭子,馬車乘風追雲般疾駛而去;很快地,布雷茲特里特的身影便縮為一個小點,望不見了。

  車內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他凝望著坐在對面的雷斯垂德,克拉基也滿臉憂慮的望向同一方向,這讓我更加確信,警探屆時極可能會做出什麼事來。但若連和警探交情最深的布雷茲特里特,都無法改變固執的摯友,我們又能多說什麼?我再嘆一口氣,別頭望向車窗,赫然發現街上人群越聚越多,似有數百人跟著馬車,一路行往我們的目的地。

  「一場熱鬧的祭典,對吧?」他忽然淡淡笑道:「兩隻祭壇上的小羔羊?」

  我憶起五年前在「布魯斯─帕廷頓計畫」案時,他說過的那番話,不禁開始微笑。只不過,五年後的今天,讓我們選擇踏上這條路的,並非大英帝國的榮耀,或人民的福祉,而是一位無辜女子的名聲,以及──

  我們倆的友情。

  只是……這必須珍惜的情感,真能在死後持續下去,永不消逝?縱然他昨晚及今晨安慰我、鼓勵我,我們共同走向的盡頭,依然籠罩於未知的迷霧中。

  我嘆了口氣,輕輕道:「你還記得艾蜜莉‧狄瑾遜的一首詩嗎?你說過,除了佩脫拉克和丁尼生,你最喜歡的,就是她的詩。」

  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是哪一首?」

  「1732。」我再輕嘆一聲,低吟最後兩句:「Parting is all we know of heaven,/ And all we need of hell.

  他脣畔的微笑亦挹注了一抹憂傷,低聲道:「我也寫了兩句詩,和她的韻,你想聽嗎?」

  「當然。」

  「Beyond hell’nd heaven our friendship’s taken./」他語調轉柔,沉靜地凝視著我,彷彿此刻不過是我倆對坐,而紛飛如雪片的世事動盪全被隔絕於窗外,不曾擾亂我們寧靜安詳的小天地。「Death without parting’s forever well.

  我望著他,眼中泛起帶淚的微笑,而馬車慢慢停下。

  到了。

  克拉基扶著我下車,我才從恍惚如夢的寧靜氛圍裡醒轉,意識到周圍的人山人海,已騷動到逼近暴亂。

  「讓開!讓開!通通給我退回去!不要過來!」不遠處傳來瓊斯的怒喝,努力從人群中殺出一條通道,又指揮諾恩和鮑里斯等人揚起警棍,阻擋往我們這邊推擠而來的人,替我們清出一條通道──通往路盡頭的死亡。領悟到這點時,我彷彿被催眠般抬起頭,望向三十步外的高聳黑影──

  絞刑台。

  那自地面高起三四公尺的寬闊木台,及台上蒙黑面罩的壯碩劊子手,讓我有種時光倒流了兩百年的錯覺,似回到那個海盜和叛亂此起彼落的年代。無可避免的,我目光立刻被高高垂晃的兩個繩圈吸引,感傷漸為急促的心跳聲取代:無論想過多少次死亡,或死後的狀態,但當死神攔在眼前,心裡的緊張與失去一切的恐懼,還是脹大到難以形容。

  「華生。」他清晰的語聲傳來;比語聲更快流入我心房的,是他肩頭輕觸我肩頭的溫暖。不用回頭看他,我就明白,儘管他雙手被銬,無法輕拍我肩膀安慰我,依然盡最後一份心力,撫慰我脆弱不安的心,跟以往我們冒險犯難時一樣。

  Death without parting’s forever well. … 我在心深處默念他的詩句,由衷希望他的信念一如既往,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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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艾薩‧惠特尼原作《歪脣男人》(The Man with the Twisted Lip)案裡Mary好友凱特的丈夫,拋妻棄家而流連鴉片館,最後在W苦勸下返家。

你真有過人的機靈」一句出自原作《恐怖谷》(The Valley of Fear)案裡HW的稱讚。

老特雷佛為原作《「格洛里亞斯科特」號三桅帆船》(The ‘Gloria Scott’ 案中,H大學好友維克托‧特雷佛之父。

喬治亞娜‧達西Georgiana Darcy)為珍‧奧斯汀(Jane Austen)《傲慢與偏見》(Pride and Prejudice)裡男主角達西之妹,隨兄長住在德比郡,彈得一手好鋼琴,年輕時差點被反派角色韋克翰(Wickham)騙財騙色。她的命運可以跟同名的H之母作一對照。

賓利Bingley)是《傲慢與偏見》裡達西的摯友,對達西言聽計從(包括婚姻大事),兩人情逾兄弟。

H看過大仲馬的《三劍客》約於1891-1894詐死流浪國外期間,為我自設。

H早期偵辦的案件除了法林托歇太太案出自原作《斑點帶子》案(The Speckled Band)外,其餘如鋁製拐杖案、俄國老婦人案及范貝里酒商案,均出自原作《馬斯格雷夫儀典》案(The Musgrave Ritual)。

文中提到的HW的初識經過為我自設,在接下來要連載的第7篇福爾摩斯同人裡將詳述。

H所提差點咬死兩人的斑點帶子,為原作《斑點帶子》案裡凶手豢養的印度毒蛇。

H到法國對付莫波吐依茲男爵的案子,來自原作《賴蓋特之謎》(The Reigate Puzzle)案開頭華生提及,1887年初福爾摩斯在歐洲破案後立刻病倒的案子。在我的第12篇福爾摩斯同人文(未公開)裡將會寫到

1889年(W婚後次年)6月,HW共合辦《證券經紀人的書記員》案、《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歪脣男人》案及《駝背人》案,7月則合辦《工程師大姆指》案、《第二塊血跡》案、《海軍協定》案、《疲倦的船長》案,可說是兩人合作最密切的時期。我不相信MaryW診所的助手對他成天往外跑全無怨言(笑)。

H將自己和W比喻為祭壇上的小羔羊」,靈感來自《布魯斯─帕廷頓計畫》(The Bruce-Partington Plans)案中,HWL&My供稱為破案而進行的夜盜行為,受到L警告時,H的黑色幽默回答:「為了英國,為了家庭和美好──嗯,對吧,華生?我們甘當國家祭壇上的殉難者。

原作《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The Boscombe Valley Mystery)提到H隨身攜帶佩脫拉克詩集。至於H喜歡丁尼生(Alfred, Lord Tennyson)及艾蜜莉‧狄瑾遜(Emily Dickinson)的詩,為我自設,因為丁尼生的《悼念》In Memoriam A. H. H.)輓早逝的摯友Arthur Hallam,詩中難過到自喻為鰥夫,而狄瑾遜畢生也和摯友Susan Gilbert交情糾結;另外,兩人的詩都探討關於生死及存在意義等主題。對佛學和密宗感興趣,又和W多年來糾纏不清(?)的H一定會對兩人的詩心領神會。

狄瑾遜編號1732的詩全文請點此

H和韻的詩意指,兩人的友情將超越天堂地獄而永存,雖然彼此都將死去,卻永不分離(這是我研究所時念到Dickinson的詩,靈感一來寫的和詩~)。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9

也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走上絞刑台後的福爾摩斯和華生,將會(在大庭廣眾下)

向彼此傾訴什麼遺言呢?

誰能扭轉他們悲劇的死亡命運?

《走上絞刑台案》10將是出本前最後一次連載,

3月底前會貼上來,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3.3.3.10:33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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