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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1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4:《第二位歪脣男人案》11(連載最後一篇!)

大家好!齋主在此獻上第二位歪脣男人案》的Part11
也是這篇同人文的最後一回連載
一樣會停在曖昧不明,懸而未決的點(笑),
剩下未公開的部份(大約6000多字)將隨全文收錄於新刊
《第二位歪脣男人案》&《莫里亞蒂的禮物》裡,
想知道福華瑪麗的情仇糾纏將如何收場,
就請購本喔!!!


 

順帶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CWT45報攤上了,
攤位名稱一樣是閒逸齋,這次丹澐會來幫我一起顧攤
(希望她有無料,因為這次我趕新刊都趕到快累死了,
根本生不出無料~我的無料要等歐美場才生得出來了)。
這次攤位上除了新刊(可能帶10本),還會帶既刊
孤獨的偵探&跨國宿敵案(剩5本)和
赫德森太太歷險記&雷斯垂德的一天(剩7本)去,
既刊所剩不多,想購本的朋友請儘量在下午一點以前
來攤位上購買,免得像上次CWT42時我賣到
把見本都賣光光,這次可不會再加印囉!
本子的介紹及連載試閱請點標題連結,謝謝大家!!!

 

另外,更正一些關於新刊的資訊:
由於不斷打字修稿,目前歪脣篇字數由初稿的十萬字
降到92千字左右,禮物篇則由預估的一萬字越寫越多,
完稿後發現初稿約有
18千字(驚),
封面封底我最晚一月會畫出來。本子我還在猶豫
要不要漲價,如果排版出來不超過190頁就不會漲,
目前暫定預購
220NT,郵寄或CWT45第一天場領皆可,
郵寄單本免運費(限寄達地點為台灣本島),兩本以上請來信詢問運費;
預購截止日期延後到2017/1/13
要預購的朋友請點標題,進入預訂頁面,
或直接來信到我的信箱
jshw7654@gmail.com也可以! 
兩篇文的介紹及連載試閱請點標題連結,謝謝大家!!! 

由於時間緊迫,禮物篇的試閱將分為上下兩篇,
上篇預計在十二月底貼上,下篇一月出本前會貼上,
謝謝大家的支持!!!


Part10大意:

福爾摩斯眼傷待癒,照料偵探的華生忙裡偷閒,
趁摯友入睡時,聽雷斯垂德憶述警探以前和偵探
辦,驚心動魄的「范貝里酒商案」:
回憶中,福爾摩斯和雷斯垂德雙雙落入格魯納男爵之手,
目睹委託人被殘忍槍決,自己更幾乎小命不保!
當偵探躺在醫院病房養傷,兇殘的格魯納卻潛入醫院,

殺掉守在病房外的警員,進去對付虛弱的偵探!
雷斯垂德趕到病房,卻晚了一步,將看見何等恐怖的景象?
慘遭凌虐的偵探會原諒害他落到這般田地的警探嗎?



Part11關鍵詞句:「男爵要讓他鮮血流盡而死,卻又不希望他血流太快,死得太早」、「我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想道歉又不敢說若我好不了,我會去找莫里亞蒂,殺了教授、「就算華生有家有業,無法陪你上山下海,你還有我!」、「當他溫熱的臉貼著我的側臉……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幸福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11吧!

PS.Part11開頭為雷斯垂德憶述案情,憶述中提到的「他」為
福爾摩斯,憶述中的「你」及文中的「我」為華生;
接下來主述者切換回福爾摩斯,之後再切換為華生,最後切換回福爾摩斯。

 開頭劇情微血腥微虐,不適者&15歲以下讀者勿點開來看,謝謝!

~~~~~~~~~

 「不要!」我彷彿自己就在那條走廊上,緊握警探的手,屏息道:「不要……不要說……」

  雷斯垂德黑眸透出痛苦之色,似忘了講這件案子本為拿我摯友丟臉的事來說笑,以化解我整夜看護他眼傷的苦悶。低聲道:「原諒自己比原諒別人更困難。讓我說完好嗎,華生醫生?」

  我放開了手。

  「那是血。血沿床腳和大半垂地的被單流出門口,流到走廊上。四副手銬將福爾摩斯四肢銬在床頭床尾的鐵架上,手腕腳踝的肌膚都撕裂開來,可見他當時掙扎多激烈!塞嘴布卻讓他叫不出聲。你知道格魯納怎樣對待他嗎?他……他身上每道舊傷──胸口的、腹部的、大腿的──全被割開!

  「男爵要讓他鮮血流盡而死,卻又不希望他血流太快,死得太早,竟在傷口割開後不久,用燒紅鐵片烙上他傷口止血!然後再度放血,再度烙印……十幾道傷都有焦痕,有的甚至烙了七次之多!格魯納就這樣反覆凌虐他,直到玩夠了,才最後一次割開他傷口,踩著他不斷流往地板上的血離開病房。這個混帳,這個……禽獸!

  「我呆望著他時,他已昏過去了。當我衝到床邊,確定他還有微弱的脈搏時,都不敢相信他還活著。他臉上……有著劇痛的痕跡,更多的卻是怨恨──恨的是誰呢?是格魯納?還是害他送醫,落到這地步的我?或兩者都恨?

  「我不敢再想下去,忙替他止血,卻更怕……他若能活過來,見到我時,不知會有多天崩地裂的反應。但是……我進病房時太過驚駭,忘了鎖門,因此葛萊森和麥克弗遜還是看到了。那小夥子當場嚇癱在門邊,而葛萊森雖沒雙腿發軟,也呆在門口,忘了進來。

  「幸好兩名葛萊森手下的警員趕到。我命令他們火速去抓值班醫師來救福爾摩斯,再命令葛萊森立刻打電話到蓓爾美爾街,通知福爾摩斯的哥哥。我本以為葛萊森不會配合,不過……那傢伙生平第一次不反駁我,任我越權指揮。唉!你記得邁克羅夫特‧福爾摩斯先生吧?」

  我壓下心頭因那幕鮮血淋漓、焦味四溢的畫面所生的恍惚震驚,啞聲道:「我們……見過幾次。」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福爾摩斯的哥哥,以往只偶爾聽他提過。」 雷斯垂德感慨的道:「他哥哥和我同年,是個大好人,真的。要是我弟弟因人一時疏忽,被害成這樣,在面對那個人時,我絕對冷靜不下來……但邁克羅夫特做到了。格魯納知道范貝里先生已受到嚴密保護,便以殘虐福爾摩斯來向我下馬威,好證明他們雖然逃走,卻沒失敗。唉!若非我沒想到格魯納敢來對付他,沒親自守在病房外,他會被折騰到生不如死嗎?但邁克羅夫特完全體諒我,沒有怪我,只是靜靜守在他床邊,看醫生為他療傷。

  「案子結了,我、蘭諾爾及葛萊森都得到褒獎,格魯納卻未落網,還誘拐了艾麗西亞‧惠延頓夫人的女兒多明妮卡,與她逃回歐陸。但他不改本性,一個月後,法國里昂便傳來消息:多明妮卡的頭顱和左臂被發現棄於市郊,而且根據檢驗,是被活活鋸下來的。維特里警探從里昂拍電報給我,表明攜手緝凶的決心;但格魯納已回奧地利,而奧地利警方不知是忌憚男爵的背景,還是堅持庇護本國人,既不讓我們跨國去抓他,又不肯將他引渡,我們也無計可施。

  「至於范貝里先生雖平安無事,卻擔心格魯納捲土重來,索性由酒商改行作煙草商,搬到牛津街,並改名V. Bradley』,紀念他亡妻的娘家姓『布萊德利』,也為避免再遭仇家追殺。我跟他買過幾回煙草,曉得他對妻子慘死仍難忘懷;但無論如何,他還是相當感激我和福爾摩斯救了他的命,沒有因他妻子的死而怪我們。」

  原來「范貝里酒商」就是煙草商布萊德利先生!我恍然大悟,終於明白每次到牛津街去,老闆對我們那麼誠懇客氣,堅持煙草半價優待,原來不只因我們是老主顧的關係。道:「那福爾摩斯呢?他應該……也原諒你了吧?」

  「他不是邁克羅夫特,邁克羅夫特也沒經歷過他那樣的事。」雷斯垂德注視自己的手,低低道:「可你知道,他醒後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不!不要醫院!我不要待在醫院!』我從沒聽過他那樣失控大叫,更沒看過他眼中露出如此深的恐懼,以及憤怒。在此之前,他對醫院沒有反感,但格魯納的凌虐改變了一切:身受重傷,不能辦案已夠糟糕,而從一個安全、溫暖、舒適的地方醒來,卻慘遭荼毒,他又怎會不恨這裡,不恨我呢?我看到他眼中的怒火,想道歉又不敢說;邁克羅夫特趁機朝我使眼色,暗示我先出去。我一關上房門,立刻聽到病房內他的激動叫喊,和他哥哥的沉穩安撫。」

  我忍不住嘆了口長氣,想起我摯友整夜給我的折騰,忽然覺得能默默支持他多年,忍受他的脾氣,邁克羅夫特的修養真是超乎常人!這可不是光憑親情就辦得到的。苦笑道:「我明白!我完全明白。但這件事終究不是你的錯,畢竟案子也是他接的,他早該清楚與黑幫周旋可能落到什麼下場。他真正賭氣的,是你丟下他在醫院而自己破案,並非你未保護好他不受男爵凌虐。」

  雷斯垂德訝異地望向我,道:「你確實比我更了解他,華生醫生。沒錯,他真是在跟我賭氣!一賭就是四個月。邁克羅夫特拗不過他,又不放心留重傷的他在蒙塔格街住所,乾脆接他到自己在蓓爾美爾街的住宅,請名醫照料他。當弟弟最怕被哥哥管,何況他又是出了名地我行我素!等他好不容易痊癒,回到住處,便把兄弟間的彆扭、對格魯納的恨,及對無法親自破案的遺憾,全發洩到我身上了。」

  「他怎麼發洩?」我好奇的道,無法想像他對警探像對邁克羅夫特那樣大吼大叫。

  「不是你想的那樣。」雷斯垂德無奈的道:「我不是剛說他跟我賭氣四個月嗎?整整四個月,他不接警場任何案子;我去求他,拉得門鈴響徹公寓,他也不理。但我怎可能沒他幫助,就獨力偵破大案?當我考績一落千丈,又被葛萊森取笑時,終於顧不到面子問題,去跟布萊德利先生買了五盎司他最愛的板煙絲,登門向他鄭重道歉,並送上賠禮;他才消氣,助我偵破『塔爾頓凶殺案』。」

  聽到這峰迴路轉的和好過程,我不禁微笑道:「我看他早原諒你了,只是不好意思去警場找你而已!你來求他,滿足他的自尊;只要他抽上兩口煙,就什麼氣都消了。事過多年,你就別再自責了。」

  「我也希望能這樣,華生醫生。」雷斯垂德嘆了口氣,低頭喃喃道:「可是事情總是一再重覆:若昨天我和布雷茲特里特能早點趕到,你們就不會受這麼多苦;若我能早點發現當克爾躲在通風口,就不會有那一槍,他眼睛也不會變成這樣。這次……又是我犯錯,又是我要為他的意外負責。唉!」

  「真正該為此負責的人,現在就站在你面前,雷斯垂德。」忽然,一道沙啞低沉的嘲諷語聲冷冷道。我一驚,見雷斯垂德立刻抬頭,黑眸內滿是震愕、尷尬、同情及內疚,忍不住轉身望去:那個一手倚著門框,穿著去年我送的淡黃睡袍,雙眼仍蒙著紗布的人,就是本該熟睡的福爾摩斯。
      △   △   △   △

  我是很疲倦,很脆弱,但這不代表我可以被操縱,由別人來決定我何時休息,華生……即便那個人是你。

  我知道你給我注射了安眠劑,但你可曉得,我並非首次接觸這東西?從前我生病療養時,我毒癮發作而失眠時,你都用過它讓我入睡;我的身體對它已有一定的抵抗力,就算睡著,也會比預定的時間早醒……

  我抱著這樣的念頭沉沉睡去,醒來後,果然聽見遠處隱隱傳來交談聲:一個是他,另一個……我沉住氣聆聽,直到那人大笑,語調隨之上揚,我才聽清楚是雷斯垂德。

  若是討論罪案,雷斯垂德不可能笑得出來;若是談我的傷,警探也不致惡劣到發笑。唯一可能讓雷斯垂德笑出來,華生也允許對方笑的,定是我的糗事,八成是我早年跟警探合辦的案子。

  當年我年輕氣盛,經驗不足,經手的案件大都失敗,深深刻在我無從抹滅的夢魘裡。我倒不怕警探講的是「鋁製拐杖奇案」,因為在地牢裡時,我已向華生說過。我怕的是別的案子。

  我慢慢揭開身上的被子──就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右肩便抽痛起來。珀里戈確是我遇過最優秀的武術家,不只鋁杖,連拳、腿、肘擊和頭鎚都使得出神入化,我這肩傷便是在閃避對方頭鎚時,被砸出來的。

  眼前沒有一絲光亮。我知道我看不見。這是事實,我必須承認。

  我改以左手按著床沿,摸索著慢慢下床,踢到拖鞋,穿上,但才起身走出第一步,左腿便支撐不住,差點倒下。該死的膝蓋!又是珀里戈的傑作,我忘不了那旋風般飛擊而來的一腿。

  晨光溫暖,心卻冰寒,因為我只聞得到空氣中猶存的藥水味,聞到透包紮而出的血味……以及黑暗。

  若非雙眼廢了,我從未想到黑暗也有味道:那是一種冷涼而乾澀的苦味,帶點恐懼,還有絕望──對未知的恐懼,對未來的絕望。

  在過去幾個小時,我在我摯友面前焦躁、抱怨、嘲諷;然而,在發洩過後,恐懼又排山倒海地湧入胸口。

  我不怕死,但我要怎樣帶著瞎掉的眼過下半輩子?

  指尖觸及相框──我掛在牆上的相片,每個我擊敗的敵人。我輕撫冰冷的相框,試著鎮定下來,思考著。

  若兩天過去,我……還好不了呢?

  蘇格蘭場將不會再找我查案,我也無法再以辦案為由,去華生的診所找他。當存款耗盡,即便赫德森太太挽留我,我也得搬離這裡,到──

  到哪裡去?

  貝克街221B是我第一棟生出感情的房子,也是最後一棟。我不要搬去跟我哥住,更不要邁克羅夫特將我遷到鄉間的安養中心。我知道我哥關心我,也有錢照顧我;但我已不是小孩子,我有權力、也有能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若我好不了,我會去找那個與當克爾結盟的黑幫罪魁──莫里亞蒂,殺了教授。也許我會死在莫蘭槍下,也許我會被抓起來,刑求至死;可是無論如何,總比任絕望一點一滴侵蝕,人生默然無聲地結束好。

  我沒有眼睛,他們有眼睛──這註定是場不公平的戰鬥。我只希望在死前,能讓我恢復光明,看見我的敵人、我的朋友,看見他……  

  我輕嘆口氣,指尖離開相框,往大概是門口的方向走去。

  我終究忘不了他。

  語聲漸近漸清晰,我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輕,越來越慢,倒非因不想讓他們發覺我醒了,而是我重傷初癒,失血過多,連走短短幾步路都費盡力氣。最後,我倚在門板上,左手摸索著找到門把,握住,不是要開門,只是為了讓自己天旋地轉的虛弱身心有個依靠。

  然後,我聽到「范貝里夫婦」幾個字。

  該死!該……死……

  我從沒想過,雷斯垂德會挑這件案子告訴他。那是我早年除了莫波吐依茲的案子外,所經歷最可怕的虐殺噩夢。但莫波吐依茲已自盡身亡,格魯納卻逍遙法外,而查林十字醫院……那每次路過,都深深折磨我的高大樓影,依然矗立於倫敦街頭;因此,我可以勉強自己練槍,卻無法進到醫院,尤其是那家醫院。

  但當我聽下去,便發現雷斯垂德說這樁案子,並不是為了害我出糗,或讓他難過。從那低沉的回憶語聲裡,我逐漸瞭解警探的另一面,那與我談論公事、挖苦嘲弄、說笑打趣以外的另一面……我疲憊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未對雷斯垂德的性格作出正確的推理,整個人便暈眩起來。

  可是,我不想回到床上: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

  等我驚覺自己在做什麼時,我已扭開門把,倚著門框,深吸一口氣,以嘲諷掩飾真正的感情,冷冷道:「真正該為此負責的人,現在就站在你面前,雷斯垂德。」

  交談聲驟止。一兩秒後,華生的驚呼和腳步聲響起:「福爾摩斯!你怎麼──快回去躺下!」接著一隻手握上我肩頭。

  我用力握住他手腕,那溫熱的觸感讓我情緒上湧,對自己的處境更感無奈,也更憤怒,冷笑道:「需要去睡的是你吧!你不是才告訴警探,說我鬧脾氣鬧了大半夜,害你無法成眠?況且我就算睡上整天,眼睛也好不了的。」

  那隻手一僵,放開了我,顯然我的話刺傷了他。我心中一痛,鬆開他的手,忽然感到萬念俱灰,比槍傷還令我痛苦。

  若我非得以這殘破的身軀去找莫里亞蒂,而讓華生回歸有診所、有家、有妻子的安穩生活,就得對他說狠話,讓他放棄我、離開我,而非家裡和貝克街兩頭跑,兩邊都放不下。

  幾秒後,他輕嘆道:「那……我借浴室沖個澡提神,你們慢慢聊。」腳步聲遲疑地遠去──也許他離開起居室時,仍不忘回頭看我。

  我一直等足音完全消失,才開始咳嗽。

  「咳……嘩!」血流過脣畔,當克爾那當胸一槍的後遺症還真不小。我按著胸口包紮,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幾乎往後倒下時,一雙粗糙厚實的手托住了我肩背,語聲同時響起:「別逞強,福爾摩斯。」

  「誰逞強了?」我反脣相譏道,甩甩頭讓自己恢復神智,儘管眼前永恆不變的黑暗讓我快要瘋掉:「我就是為了讓你看我有多虛弱才出來的,雷斯垂德。這下你滿意了吧!」

  「過來坐下,福爾摩斯,這樣你才能多一些力氣,繼續對我冷嘲熱諷。」警探沒好氣的道,扶著我的手卻出奇堅定,幫我一步步避開地上的報紙堆──我聽到紙張發出的「沙沙……」聲──跟被踢得亂滾的空試管──「喀啷喀啷……」聲傳來──及煙草渣和培根皮──我聞到兩者混合而成的腐敗氣味──協助我慢慢坐進屬於我的扶手椅內。

  陷進鬆軟的棉布裡時,我暗鬆一口氣,慶幸有東西可以支撐,以免昏倒出糗。接著我蹺起一腿,往書桌的方向摸來一根煙斗,淡淡道:「關於星字幫,你們清查的結果如何?」

  「昨天中午,槍戰中死於地牢的幫眾共有二十二人,包括當克爾。」雷斯垂德道。我感覺對方伸來一隻手,幫我點起了煙斗。「我和布雷茲特里特連夜搜索現場,最後在附近碼頭水淺處找到被棄屍的法蘭克斯‧德‧崔布雷內維爾‧聖克萊爾,及鴉片煙館的印度阿三和丹麥助手──阿度拉‧阿克勃和辛瓦拉‧英格威。」

  我噴出一口煙,感覺舒服多了──煙草的氣味讓我有種錯覺,彷彿一切仍在我熟悉的範圍內,仍在我掌控中:「馬布‧圖亞里呢?那名馬來人伙計?」

  「他逃走了,就在我們衝進鴉片館時。」

  「逃走了?」

  「我們本以為他是去向當克爾通風報信,但看後來的戰況,似乎不是這樣。兩個警員追了出去,可惜沒追上。」

  我深深吸了口氣,忍住咳嗽,沉聲道:「他不是去通知當克爾,而是通知莫里亞蒂。」

  「莫──什麼?那名數學教授?就是你一直在調查的那個──」

  「『犯罪界的拿破崙』。」我沒好氣的道,差點瞪警探一眼時,才記起自己已瞎,只得以冷哼代替:「倫敦有一半的犯罪活動是他的匪幫所犯下,八分之三是他的盟友所為;你們警方破獲的搶案、謀殺案和綁架案,不過屬於那無足輕重的八分之一。你在美國的同行伯爾弟‧愛德華就是死在他手上。我很訝異華生昨天脫險後,居然沒告訴你這件事。」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華生的洗澡沖水聲從後方遠處傳來,而我幾乎可以在心裡勾勒出警探目瞪口呆的面孔。過了好一會兒,雷斯垂德才低嘆道:「他沒說,我也來不及請他作正式的筆錄──昨天大家都只想到救你,福爾摩斯。」

  輪到我沉默了。但我不願在黑暗中沉默太久,幾秒後便重新開口,道:「那星字幫的錢呢?」

  「錢?」

  「財產,雷斯垂德。星字幫橫行多年,當克爾又不信任我國銀行,劫掠所得定放在總部窖藏。難道你們什麼都沒搜到?」

  「聖克萊爾給他妻子的戒指裡頭有張紙,標明星字幫總部及七處分部的確切位置,但各處都沒見他們的錢。也許是他們在撤離時一併帶走,移到盟友莫里亞蒂那邊去了。」

  「也……許。」我喃喃道,飛快思索:星字幫的撤離,是聖克萊爾被警方釋放後,遭星字幫擄走拷問時,當克爾才作的決定;星字幫號稱法國最大黑幫,少說劫掠了數十萬英鎊黃金,怎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全數移走?但若總部、分部及鴉片館都搜不到錢,錢又會放在哪裡?我決定將它列出待調查的疑點之一,但剛想到這裡,便記起自己已喪失視力。

  失去眼睛,無法觀察線索的偵探,還能走下去嗎?

  我向小圓桌伸出手,慢慢摸到一個冰冷的杯子,舉起一聞──唔!冷掉的咖啡,八成是華生的。我被關了幾天,沒吃東西,現在聞到咖啡的淡淡香味,壓抑已久的飢餓感頓時被挑起,便喝了兩大口,才平靜的道:「破獲星字幫是大功一件,雷斯垂德,我祝賀你。請代我問候布雷茲特里特,及來救我和華生的警員。記得,破案報告上別提到我,你以後也不必來貝克街了。再見。」

  沒有腳步聲,沒有起身離開時的椅子「喀啦!」聲。五秒後,雷斯垂德低沉的語聲響起,卻微帶急切:「什麼叫『你以後也不必來貝克街了』?難道你……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人生你的氣。」我淡淡道,又抽了一口煙:「我說過了,該負責的人是我:被當克爾抓住是我的失誤,與你無關。」

  「那你為什麼這樣說?」

  我再喝一口咖啡──冰冷的苦澀流過喉嚨,令我又咳了幾聲;但我仍強忍不適感,緩緩道:「我已瞎了,世上沒有瞎了的偵探。請恕我今後無法再提供你辦案上的建議。你我的同事關係到此結束。請你離開,雷斯垂德,別妨礙我休養。」

  「結束?離開?」警探的語調驟然上揚,卻不像和我爭辯時的憤怒,而似帶有某種情感:「我們合作了十二年,福爾摩斯!我跟你只是同事而已嗎?」

  「不然呢?」我淡淡道。

  我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我們是朋友!」雷斯垂德激動的道。

  「我沒有朋友。」我冷冷道:「放開你的手。」

  「那華生呢?華生醫生他算什麼?」

  摩斯坦小姐落落大方的身影在我心頭飄浮,令黑暗化作實體的沉重與痛……我低聲道:「他離開了。」

  「聽著,福爾摩斯,我知道眼睛重傷不算小事,但你也不能自暴自棄!」警探厲聲道,手毫不放鬆:「華生他當然是你的朋友,我也是!無論你承不承認都一樣!你要有信心,你的眼傷會康復──」

  「不會。」

  「會。」

  「不會。」我強硬的道。

  「會!」雷斯垂德語氣更堅決──這頭該死的牛頭犬!

  「你不是醫生,你也不是我,我的情況我自己清楚。」我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若我當真失明,對你能有什麼幫助?」

  「這不──」

  「回答我!」

  「我……好吧!就算你……真的永遠……成為盲人,你也還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我蹙眉道:「這話什麼意思,雷斯垂德?」

  「意思就是──咳咳!你仍是我遇過思慮最精細、推理最周全的私家諮詢偵探,也是我雷斯垂德的朋友。」

  這突如其來的稱讚令我稍愣一下,忘了本來打算嘲諷回去的話,幾秒後才淡淡道:「你的溢美之詞無法改變我瞎掉的事實。而且我再強調一次,我不是你的朋友。」

  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雷斯垂德放開我的手,語聲卻壓得極低:「你是不是想獨自調查莫里亞蒂的案子,福爾摩斯?」

  我大吃一驚,硬生生把「你怎麼知道?」幾個字吞回去,因為我也不想被華生聽見──浴室的沖水聲已轉弱了。悶哼一聲,道:「與你無關。」

  「你看吧!我還算了解你,曉得你自覺眼睛好不了,就會去做自毀的事。」雷斯垂德嘆了口長氣,沉聲道:「等你打算行動時,帶上我,我們一起去。」

  「你不了解莫里亞蒂。」我低語道,語氣前所未有地嚴肅:「乖乖拿你在警場的那份薪水就好了。跟一個瞎了眼的人同行,對付歐洲頭號罪犯,你這是送死!」

  「那就讓我當你的眼睛,我願前往你告訴我的任何方向。我觀察,把線索告訴你,你來推理分析。同事或許會離開你,但朋友將永遠不會遺棄你。就算華生有家有業,無法陪你上山下海,你還有我!」雷斯垂德一字字道,而我感覺手中的咖啡杯被移走,警探粗糙厚實的雙掌深深握住我的手:「別對我這麼沒信心。」

  這次我愣了不只一下。我完全沒料到會從雷斯垂德口中聽見這番話。除了面對華生,我很少在別人面前有情感的波動,僅有的幾次是在邁克羅夫特和赫德森太太前。我擅長應付的,是冰冷的邏輯、確切的事實,與實際的證據……

  而非此刻湧上心頭的暖意和激動。

  「咳!咳!咳咳……」不知是否因情緒起伏太大,當我再抽煙來轉移思緒時,便瘋狂咳嗽起來,再度感到胸口那槍的劇痛餘波。

  「傷還沒好不准抽煙,福爾摩斯!」斜後方傳來華生的大叫:「還有,別給我喝冷掉的咖啡!」

  「抱歉,華生醫生!」雷斯垂德慌亂的語聲傳來:「你等等,福爾摩斯,餐桌上有咖啡壺,我去給你泡杯熱的。」

  「不必麻──」我話還未完,警探已鬆開我的手,腳步聲移往餐桌的方向,而我左手的煙斗也被抽走;接著華生的語聲在我身邊響起,不無埋怨:「奧克肖特爵士不在時,我就是你的醫生。我不許你糟蹋自己的身體,福爾摩斯。」

  雖然看不見,我還是感覺脣畔露出一抹苦笑──這兩個人哪!我可有得受了。
      △   △   △   △

  十點的鐘聲敲過,我終於送走雷斯垂德。警探臨走前,叮囑只要福爾摩斯的眼傷有起色,哪怕只是看到朦朧的影像,也要立刻拍電報到警場;這份對他的心意我非常感激,也為他感到高興。

  但之後我可就高興不起來,皆因又得獨自應付沉鬱固執的他。喝過警探泡給他的熱咖啡後,他氣色略有好轉,壞脾氣卻變本加厲。

  他餓了三四天,渾身是傷,飲食最忌冰冷、辛辣及海鮮刺激,我便讓赫德森太太準備燕麥粥,再以湯匙餵他喝。可想而知,這對堅稱「兩歲後就沒讓人餵過」的他來說,是一大衝擊。我們爭論了半小時,而他第六次碰翻湯匙,第三回撞倒水杯後,總算妥協,允許我餵他喝粥,只是仍堅持杯子由我塞進他掌中,讓他自己喝水。

  他粥和熱水喝完後,我看他在起居室裡不安地踱來踱去,不時咳嗽,忍不住半強迫半懇求他回到臥室,躺回床上靜養。我盯著他把內服的藥吞下後,再次不顧他抗議,替他打了兩倍份量的安眠劑,直到他陷入沉睡,我才鬆了口氣,拖著疲憊身軀回到起居室。

  然後我忽然想起,我還沒吃午餐,而這時已下午一點半了。幸好房東太太適時出現,端給我豐盛的奶油燻雞義大利麵、南瓜湯和鮮芹沙拉。儘管我已非房客,她對我仍然慈祥體貼,讓我相當感動。

  用過午餐後,我坐在扶手椅上看報,每半小時去看一次他的狀況。早上那次沖澡並未讓我恢復精力,當我盯著報上密密麻麻的鉛字時,其實神志恍惚;但我告訴自己絕不可睡著,否則萬一他的傷勢有變,我卻來不及協助他,那就糟了。

  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我共接到四封電報。在我們合作辦案的日子裡,每當他外出或生病受傷,電報及來信皆由我代拆代回,這次也不例外。

  第一封是艾薩‧惠特尼的,感謝我將他從鴉片館帶出,救他脫離毒癮;不過,我怎麼看都不覺得惠特尼會拍這種電報,想必是他妻子──瑪麗的摯友凱特代發的吧!只有她才知道我人在這裡。

  第二封是瑪麗的,內容簡潔,表示診所運作良好,並衷心盼望我摯友儘快康復;然而,我感覺得出,我妻子隱藏了她真正的心事。她不但希望他傷勢好轉,更盼我早日回家:歷經數小時幾乎失去我的擔憂焦慮,她定渴望我趕快回到她身邊,別再被捲入恐怖的罪案中。我折起電報,塞入口袋,內心盈滿對她的愛與思念,卻又矛盾自責:在他眼睛痊癒前,我實在無法就這樣離開他。

  第三封是布雷茲特里特的,措辭客氣,通知我要在晚上九點前來拜訪。但第四封卻嚇了我一跳。

  邁克羅夫特!邁克羅夫特居然拍急電來問候。奇怪,報上關於星字幫的新聞並未提到我或他,邁克羅夫特怎麼曉得他眼睛受傷?是雷斯垂德私下告知的嗎?還是他哥有自己的消息管道?這封電報文辭優雅簡明,又不失親切,除了問及他的傷,也不忘關心我的傷勢,並為我被他的案件拖累,代他向我致歉;電報末尾則要我在兩天觀察期結束後,無論他視力是否恢復,都立即回電知會,還要我千萬別讓他知道有這封電報。

  坦白說,曉得邁克羅夫特知道這件事,多少讓我感到肩上重擔減輕。我雖不願離他而去,卻也無法想像萬一他眼睛當真好不了,我該怎麼辦?我對他的眼傷有一定的責任,但有妻子、有診所的我怎可能留下來,照顧他一輩子?只是要我拋下失明的他,獨返帕丁頓寓所,又放不下心……他哥哥既暗示會接手這份責任,我便安心不少,不再受罪惡感折磨。 
  不過,我很快又想到,為什麼邁克羅夫特不希望他知道,他哥願照顧他下半輩子?我還沒理出個頭緒,門鈴便響了,赫德森太太引布雷茲特里特進屋裡來。

  早在認識雷斯垂德之初,我就聽說這兩位警探是形影不離的摯友,只因雷斯垂德在警場遭葛萊森等人排擠及總長壓抑,布雷茲特里特遲遲未能升調總部,去年才從薩里被調來和雷斯垂德相聚。我跟布雷茲特里特並無私交,但自從在我與瑪麗的婚禮相見,便對這名英挺爽朗的警探有好感,此刻再見到對方,又印證了我的看法。

  布雷茲特里特向我致歉,表示本該更早來探望他,只因連夜搜查星字幫總部、分部及鴉片館,早上和下午又在慰問死難警員家屬及應付各大報紙訪問,才較晚過來。我見警探兩眼都有黑眼圈,額頭和手臂也包紮過,不禁對眼前人槍戰受傷後還不眠不休執行公務大感尊敬,亦心生愧疚──若非為救我們,對方也不會血戰負傷。

  布雷茲特里特看出了我的心情,笑著輕拍我肩膀,表示不要緊,接著又告訴我聖克萊爾太太正在處理丈夫的後事,等過幾天喪禮結束,會親自將案件酬勞送到貝克街,感謝我摯友至少找回她丈夫的遺體。雖然他人在休養,不宜見客,我仍和布雷茲特里特聊了近一個小時,沐浴在警探隨和幽默的談吐中,更高興又交到一個好朋友。

  最後,布雷茲特里特告辭離開,而福爾摩斯臥室傳來的低啞呻吟和抱怨則讓我明白,我有大麻煩了。

  與前一晚相較,這晚他的陰沉、沮喪、暴躁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快把我逼到情緒崩潰。我向來最能忍,但也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對他大吼;只是,當我望見他裹著紗布的眼睛時,又勉強忍住。

  我怎能怪他脾氣不好?他本非容易失控的人,落到這地步,全是我的錯:若我能早一天發現他失約,他怎會多受一天折磨?若我不是拿了未裝子彈的槍,他怎會拖到昨天才獲救?若我的蛋糕暗語沒被當克爾發覺,他胸口怎會挨槍?若我早半秒推倒他,他雙眼怎會被射中?就算必須整晚忍受他的怨懟和抑鬱,我也無話可說。

  而且經過這一晚,我總算明白為什麼邁克羅夫特不願拍電報一事被他知道──因為挫敗感。

  他對自身能力極為自負,是我心目中的天才。偵探業因他而創,成為一門獨立、精確的科學,而我們倆也始終相信,他的事業會持續下去,他終生都會為打擊犯罪而努力不懈……

  但現在他什麼都不是了,至少對他而言。

  可能永遠失明的挫敗感,對一個永不休止奮鬥的靈魂如他,最是難以承受。要他甘心在他哥的羽翼下庇蔭一輩子,可能嗎?

  「華生醫生?您還好吧,華生醫生?」

  我一震驚醒,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趴在床沿睡著了,揉了揉眼,掩不住呵欠的道:「真不──不──不好意思。您什麼時候進來的?現在早上了嗎?」

  「早上六點半。」赫德森太太將我攙起,慈和的道:「您去睡兩個小時吧!瞧您兩眼都布滿血絲,再不歇會兒,若您也累倒了,又怎麼照顧他呢?您好好休息,這段時間就交給我,我會坐在這裡,守著他的。」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赫德森太太。」我衷心的道:「我就睡在起居室的扶手椅上,請您兩小時後務必叫醒我!若他提早甦醒,又鬧起來,也請您叫醒我──只有我才能制住他,好嗎?」

  「放心,孩子,好好睡吧!」

  我再次道謝,退出臥室,身體剛觸及扶手椅,便癱陷進去,失去意識地沉沉睡去。

  不知是否他在冥冥之中和我心靈相通,他睡到八點半才醒,而且既沒抱怨,也沒鬧脾氣,在我和赫德森太太服侍下,默默吃起燕麥粥。但當我讀著報紙,不知不覺打起盹時,事情發生了。

  「福爾摩斯!」針筒輕撞壁爐的清音把我驚醒,而我衝到壁爐邊,將山羊皮小匣和注射針筒從他手中搶下,大吼道:「你做什麼?」

  「我不能一直這樣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華生。」他臉上沒有不悅,沒有激動,只有淡淡的苦笑,低嘆道:「我很……無聊。」
  我滿腔怒火瞬間平息,搖頭嘆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亂動你的東西;可若你再動打可卡因的主意,我就要將它收起來了。我這是為你好,福爾摩斯。回去睡覺,好嗎?」

  他沉默下去,顯然是明白以目前無法視物的狀態,若我真藏起可卡因瓶,他絕對找不到它。幾秒後,才低聲道:「我答應你。但我不想回臥室,我想留在這裡睡,留在……有你在的地方,可以嗎?」

  我鬆了口氣──至少他沒再發飆。道:「當然可以,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他脣角慢慢揚起一個慘淡的微笑,緊握我的手一下,鬆開,轉身回到扶手椅內,坐著休息。

  我完全沒想到,變化……將在十點半,也就是奧克肖特爵士離去後三十六小時整發生。
      △   △   △   △

  我不想連累人,任何人──這是我坐在椅內佯裝休息時,唯一的念頭。

  我不承認雷斯垂德是我的朋友,因為我對朋友的要求很高:我會希望朋友時時在我身邊,在我需要時協助,在我說話時傾聽,在我困擾時安慰,在我思考時沉默,在我孤寂時相陪;我也願意拉小提琴哄朋友入睡,請朋友吃晚餐,邀朋友去聽歌劇,和朋友冒險犯難,為朋友犧牲性命。

  我和雷斯垂德有一定的交情;然而,警探能為我做到這些嗎?而我又能為雷斯垂德付出多少?我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摯友之情已給了華生,結局就是在八年同居後,他離開了我,去娶摩斯坦小姐。我不敢,也不可能嘗試第二次在其他人身上。

  何況雷斯垂德只有一個摯友,就是布雷茲特里特。

  何況以一副瞎眼的殘軀迎戰莫里亞蒂,是一條不歸路。

  我不願拖累任何人。但若我視雷斯垂德為友,就會拖累這位可敬的警探。

  正如我整晚苛待華生,除了內心的挫敗感作祟,也是希望能及早氣走他,讓他回到他妻子身邊,不要連累他。

  可是華生哪!他的耐性真是舉世無雙。看來要氣跑他,還得另想辦法。

  我靜靜坐在扶手椅內,聽著他斟咖啡、翻報紙,深刻感受一桌之隔他的體溫,他疲倦的呼吸,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矛盾。

  我一直在逼他走,但我始終不想他離開我。

  我在心深處低低一嘆,沉入幽暗而痛苦的靈魂深淵……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視界突然閃過一道光。

  一道薄薄的光。

  我以為這是夢,沒作聲,只是盯著那道光看。

  我欠缺他的文筆和想像力,形容不出那光是什麼;但我觀察到,它是金色的,由一條細芒逐漸擴散,散為金霧,像天剛亮不久,晨曦照在221B髒污窗戶上的光霧,但色澤比那純淨,也更明亮。

  我眨了眨眼,告訴自己快醒來,金霧中卻只閃過些許細碎的灰點,而光還在。

  渾身一陣顫慄,不是恐懼,而是興奮──我是清醒的,但眼前居然有光?叫道:「華生?華生!」

  他立刻回應我的召喚,語氣無比緊張:「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

  「不,不是,我……華生,我的視力好像……好像……」我用力握住他的臂膀,感覺視界慢慢發生變化,化出一團朦朧褐影:「你今天是不是穿褐色襯衫,我的朋友?」

  他倒抽一口氣,隨即在我耳邊大叫大嚷:「你恢復了!你恢復了!你復原了,福爾摩斯!你真的復原了嗎?你開始康復了啊!你終於──」然後是微微哽咽的吸氣聲。

  他真切的喜悅裹住我,像寒天裡的一床毛毯,令我非常感動,微笑道:「別激動,華生。我不過是稍稍看到光,及一塊塊模糊的色彩罷了,距康復還相當遙遠。」

  「但這是一大進展啊,福爾摩斯!我就相信你會好起來的。」他緊握住我雙肩,語聲仍激動難抑:「來,我幫你拆掉紗布。」

  我微微一愣,道:「現在就可以拆了?爵士不是說,三十六小時後才能──」

  「現在是早上十點半,」他放開我肩膀,語聲和腳步聲一同輕快移遠,顯然是回房去取醫藥包:「剛好三十六小時,我親愛的福爾摩斯!」腳步聲很快移了回來,而我眼前光霧再度浮現他的褐影。「來,我幫你看看。」接著傳來鑷子撕動紗布的聲音。

  視界變得更亮,褐影也迅化為褐色的人形輪廓:雖然我還無法看到他的臉,卻從色調的變化判斷出他穿著鐵灰色長褲與格子紋藍綠拖鞋。我往地上望去,看到該是地毯的大片暗紅;我再往窗戶望去,見到應為窗簾的大團淡黃;我又伸出左手,瞧著掌心的小團膚色。縱使目前仍觀察不到物體的細節,但至少……我已重返色彩繽紛的世界,不再受困於黑暗中。

  這一切……真像是……一場夢。

  我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爵士的藥真有效。」他欣喜的道,維持俯身觀察我眼傷的姿勢:「等一下你吃完房東太太送來的燕麥粥後,把剩下的藥喝掉,回房躺著,晚上眼睛就好了。啊!說到就到!早安,赫德森太太!」

  開門聲響,一道較嬌小的紫色人影慢慢移近。「你今天穿的是紫色衣服,」我脫口而出道:「對嗎,赫德森太太?」

  托盤「鏗啷!」聲傳來,而她驚呼道:「您看見我了,福爾摩斯先生!您看得見了啊!謝天謝地!我昨天才上教堂去,向聖母瑪利亞祈求您儘快好轉啊……」接著是他寬慰並感謝她的語聲。當我聽見她說要買束花恭賀我康復,並問他我喜歡哪種花時,忍不住微笑,悄悄將手伸向小圓桌上那團看顏色是燕麥粥的東西。

  誰知華生沒那麼容易分心,叫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自己來!你乖乖坐著,我來餵你就好了!」

  我好氣又好笑的道:「我連粥都看得見了,還要你餵?我三十五歲了,我不是小孩子──」

  「你是三十五歲的小孩子。」他沒好氣的道,但話裡也漾著笑意:「何況你該看不清湯匙,也不曉得自己舀了多少粥吧!讓我再餵你一次,最後一次,好嗎,我親愛的福爾摩斯?」

  他的溫言相求令我不禁軟化,苦笑道:「好吧!那就各退一步:湯匙我來拿,但我允許你握著我的手,協助我舀粥。這樣可以了吧?」

  這奇妙的喝粥方式,讓我生出意想不到的感受:當我們的手相觸,當他溫熱的臉貼著我的側臉,當溫柔平和的話語伴隨攪拌聲飄入耳中,當替我吹涼滾燙熱粥的呼氣聲傳來,當第一道暖流隨著粥流入我喉嚨,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幸福。

  但是,等我眼睛好後,我還能擁有這份幸福嗎?

  到那時,我是不是又要失去他了?

~~~~~~~~~

補充或註解原作梗:

 

艾麗西亞‧惠延頓夫人原作《貴族單身漢案》(The Noble Bachelor)裡參加聖西蒙勳爵婚禮的賓客,其女兒名字為我自設。

 

布萊德利為原作《巴斯克維爾的獵犬》(The Hound of the Baskervilles)案裡提到的HW常去跟他買煙草的煙草商姓名,他本姓范貝里一事為我自設。

 

塔爾頓凶殺案是原作《馬斯格雷夫儀典》案中H提及的案子(Doyle一筆帶過,未詳敘),為H早年所辦案件之一,我自設1880年案發。

 

倫敦城內一半的犯罪為M匪幫所為,出自原作《最後一案》(The Final Problem)。

 

原作恐怖谷》(The Valley of Fear)案末,M與美國黑幫合作,謀殺傑克‧道格拉斯(原名伯爾弟‧愛德華,是曾臥底於該黑幫的美國警探)於聖赫勒拿島。

H外出時,來信和電報由W代拆,出自原作《四簽名》(The Sign of Four)案。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11,歡迎留言分享心得!
福爾摩斯眼睛真的能康復嗎?他會不會失去華生呢?
華生會選擇留下,還是重新投入妻子的懷抱?
雷斯垂德和赫德森太太能幫助福華,解開他倆的糾結嗎?
欲知大結局,就請購本喔!

 
12月底會貼上《莫里亞蒂的禮物》試閱上篇,
敬請期待!


閒逸齋主人莫凡 105.12.21.3:09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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